灼热吐息喷洒在唇瓣上,燎得弦汐忍不住微微抿唇。
玄濯的体温似乎比寻常人高一些,隔着几层衣服,弦汐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热度。
滚烫,强横,势不可挡。
令她有些心悸。
萦绕于鼻尖的浅淡花香,被更为浓郁醇厚的龙涎香悉数取代,随着每一次呼吸吐纳侵占肺腑。
弦汐咽了咽口水,避开他玩味的视线,慢腾腾跪坐到自己小腿肚上,“……没干什么,以为师兄喝醉了。”
“怎么,你也想喝?”玄濯拎起酒坛在她面前晃了晃,“这酒给你喝,恐怕一滴就能让你睡个三天三夜,——试试?”
弦汐很好孩子地摇头。
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玄濯颇感无趣地放下坛子,问:“来这做什么?”
弦汐嗫嚅道:“来拿书。”她指指被玄濯宽厚的背挡住的书架,“师兄,请让一下,在你背后。”
玄濯勾笑看着她,仍是没动,“什么书?”
“《仙草百解》。”
“你要那个做什么?”
“我识植考试不合格,师尊让我拿那本书过去背,说上面有楚箫师兄做的笔记。”
他问一句,弦汐答一句,把家底全交代了出去。
玄濯挑眉:“只要楚箫师兄的,不要我的?”
弦汐很疑惑:“你有吗?”
玄濯坦然:“没有啊。”
他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弦汐撇撇嘴。
没有还问。
或许是因为她呆笨的样子比较有趣,过往寥寥几次交集中,差不多每一次玄濯都会像这样出言逗弄她。
不过经这么一出,他身上的距离感也消弭不少,弦汐揪住他袖摆扯了扯,催促道:“师兄,快起来,我要拿书。”
玄濯:“不要。你只要楚箫的笔记不要我的,我吃醋了。”
他赌气一般转头闭上眼。
弦汐被他幼稚的行为噎住,半天才嘟囔道:“你都没有我上哪里要……”她目光幽怨。
玄濯一下笑出了声。
他宛如看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孩一样看着弦汐,大手在她头顶拍了两下,低声说了句:“小呆子。”
随后拎着酒壶站起身,悠然走下楼梯。
头顶的温度似乎余留了许久。
弦汐静静跪坐在原地,感受那温热从发丝向下,蔓延至面颊、脖颈。
将瓷白肌肤蒸出浅浅绯色。
师兄摸她的头了。
弦汐动了动指尖,发现身体已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细嫩掌心微微汗湿。
坐了多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赶忙从书架上抽出书,乘着飞毯下了楼。
*
回到主殿,明澈正闲适地在庭院里浇花,完全看不出一丝醉意。
看到弦汐从院门外匆忙跑入,他抬头问:“嗯?怎么才回来?”
弦汐:“我在书阁遇到师兄,他喝醉了挡在那里,我拿不到书……”
“什么?在书阁喝醉?!”明澈勃然大怒:“谁?哪个臭小子?”
弦汐:“玄濯师兄。”
明澈骤然平静:“哦,他啊,那没事了。”他继续浇花,“可能最近天宫司酒又酿了什么新品,他随便找个清净地就喝了。”
玄濯干出什么都很正常。
弦汐眨眨眼,在原地站了一秒钟,跑过去:“师尊,我把仙草百解拿回来了,现在就开始背吗?”
明澈瞟一眼她手里的书,扬扬下巴:“翻开,看看上面写的能不能看懂。”
弦汐翻开看了看。
书上几乎每页都写满整洁清晰的小楷,和原本图文配在一起,竟也不显得凌乱,反而将内容讲解得更加通透。
甚至还有不少题目和答案解析。
弦汐翻了几页,抬起头,一脸迷茫:“看不懂。”
明澈收起水壶,闲闲道:“这玩意啊,光背没用,得用脑子思考。”
那她估计是学不会了。弦汐自暴自弃地想。
明澈往前走,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一边走,明澈一边道:“我跟木笙说了,你学东西比别人慢些,以后识植交给我来看管就行。你现在学不明白不打紧,之后我一点点教,你一点点学。”
弦汐有些愧疚:“可我数理也这样,是不是给师尊添太多麻烦了……”
明澈无所谓地摆摆手:“麻烦什么麻烦,我一个老头子在这儿也没别的事干,每天也就炼炼丹教教弟子,要是你们啥都会了,还要我这个师尊干嘛?”
“……”弦汐抱紧手中书本,心里一阵温暖。
明澈对她,一直都像爷爷对孙女一样慈和。
但她也清楚,明澈是真的把她当孙女看待。
明澈曾有一个和她如今差不多大的孙女,叫明珞,性格很活泼,和明澈在清漪宗内相依为命。
后来外出被妖兽吃了。
明澈赶到时,明珞只剩下一堆残碎的骨头,以及碎裂破烂的衣裳。
再高超的医术也无力回天。
弦汐感情迟钝,想象不出他那一刻会有多痛苦,但每次看着他到后山扫墓时灰暗消沉的神色,都隐约有些感同身受的悲伤。
明澈对她说,她和明珞长得有几分相似,就是略呆了些;当初路过小渔村的时候他险些以为遇到了明珞的投胎转世。
他说这句话时尽管在笑,可那皱纹堆叠的笑容却难掩凄凉孤苦。
弦汐将那个笑记在心里,决定以后要尽力对明澈好。
——望着前方微微佝偻的苍老身影,弦汐小跑两步追上去,问:“师尊,我们现在去哪?不背书了吗?”
明澈道:“哦,背书的事先放一放,方才你去书阁的时候宗主给我来消息了,让我去主峰大殿一趟,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宗主叫您去那做什么?”
“不晓得,没问。”
明澈很佛地回。
弦汐:“……好吧。”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主峰。
推门入殿,清漪宗主乘潋正坐在上首跟召机长老谈话,见两人来了,和蔼地笑道:“来得有点晚啊明澈,干嘛去了?”
明澈双手拢袖对他行了个礼,道:“带我这小徒儿学习呢,宗主找我何事?”
弦汐也依葫芦画瓢地把手揣进袖子对乘潋行礼。
乘潋稍一挥手,让他们在旁边坐下,“也无甚大事,就是任务署近来接到一些请求解决作乱妖兽的委托,我寻思咱们宗内的年轻孩子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就挑出一部分不太危险的,把你、还有召机这些座下有徒弟的都叫过来,分配一下任务。”
明澈转头看看空荡荡的大殿,“方行他们已经走了?”
“是啊,适合年轻弟子接受的委托毕竟不多,各自分完就先回去了。”
一旁的召机起身请辞:“宗主先聊,在下先行告辞。”
乘令:“好,剩下的之后再谈。”
召机捧着一摞卷轴走出大殿。
乘潋让明澈坐到召机方才坐的的位置上,右手拍着大腿,回忆:“总共四百七十五个委托吧,方行的水峰接了四五十个,召机的土峰接了一百来个,火峰金峰异峰接的多点,现在还剩……三十个。”
他觑了眼明澈,面露难色:“三十个虽然不算多,不过你们木峰那边……”
由于清漪宗向来只收单灵根弟子,人数在一众仙宗中可谓排行倒数,加上木峰以丹修医修为主,攻击型不多,是以尽管只有三十个任务,在年轻一代里也依然不是很好分配。
明澈显然也清楚自家短处。他干咳几声,浑浊的老眼珠子乱瞄,“那个,年轻弟子……大概是什么范围?”
他心道实在不行找几个年纪大点结了丹的来顶顶。
奈何乘潋却道:“金丹期以下的。”
明澈:“……”难搞。
正当他思索观穹殿有几个没结丹的弟子能承担外派任务的间隙,乘潋抽空关照了下弦汐:“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弦汐。”
“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年纪挺小的,筑基了吗?”
“到筑基后期了。”
乘潋微讶:“你修炼得很快嘛!”
虽说单灵根会比其他修炼快些,但十七岁就逼近金丹期,也确实是个小天才了。
明澈被他们这一问一答分了神,不由骄傲地介绍起来:“这孩子可厉害着呢!跟大她好多岁的师兄师姐比武都甚少有败绩!”
乘潋意外道:“她是主修外攻的?”
看不出来啊,文文静静的。
明澈挠着头:“算……是吧,本来一开始看她木灵气息足,想让她修丹的,但是她学书本东西比较慢,所以在外修方面进展要比别的快些。”
乘潋明白了,看来这孩子不大聪明。
不过能打也行。他建议明澈:“你挑个任务给弦汐吧,让她出去锻炼锻炼。”
不料明澈却厉声拒绝:“不行!她太小了!”
——这一嗓门略有点刚硬,令气氛一时凝固。
发觉乘潋面色不怎么自然,明澈僵了半晌,和缓地解释:“弦汐她……反应慢,呆头呆脑的转不过弯。妖邪大多狡诈阴险,她现在羽翼未丰,出外派怕是会有事。”
乘潋默了默,对弦汐道:“小弦汐啊,你先回去吧,我跟你师尊单独聊会。”
弦汐听话地站起身对两人再度行礼,走出大殿。
殿内,沉寂许久,乘潋缓缓开口:“明澈,你是不是怕她也跟你孙女一样,死在妖兽手里?”
“……”
“她和明珞长得有那么一点像,你会格外照顾她,我也理解。”乘潋慢条斯理,“可你现在拦着不让她出去锻炼自个儿,未来你还能护她一辈子不成?”
明澈默然片刻,道:“宗主,你不知道,弦汐那孩子是真的……”
话音微顿,他抿唇搓了把脸,“她刚来那阵,成天傻乎乎的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做什么,看别人走她就跟着,被人赶了就站在墙边,动也不动,连饭都不知道吃。”
“有一回我去炼丹房炼丹药,见门口落叶杂草太多,就让她拿笤帚去扫扫,她好端端在那扫着,就有坏心眼的欺负她,在背后朝她扔石子。那傻孩子,被人砸了也反应不过来,还得发呆一会才回头看——人早就躲起来了,哪能看得到?”
“最后被砸得头上都流血了也不会躲,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扫地,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把人给赶跑了,她估计都得晕在草叶堆里头!”
时至今日说起这些,明澈仍旧气得不行。他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对乘潋长叹道:“她这两年倒是长进了点,可也没机灵到哪去……宗主,真不是我不舍得她下山出任务,我是打心底里怕她出事啊!”
乘潋静默良久,亦是叹了口气:“这孩子确实不容易,那你打算如何?让她一直待在山上吗?”
明澈不答。
乘潋语重心长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弦汐这情况的确特殊些,——可是明澈啊,咱们都是老头子啦,不剩几年日子好过,以后飞升还是羽化都得看命;可弦汐将来还长着呢,焉知会不会遇到什么要命的困难?”
“……”
“再苦再累,也终究得长大,弦汐是个有潜力的孩子,即便有所缺陷,你也得让她学着独立起来不是吗?”
乘潋将桌上剩的最后一摞卷轴强塞进他手里,“你也别太担心,这些任务都是经过筛选的,就算是没结丹的小弟子也应付得来;再不济你找个厉害点的陪她一起去,不出手,仅在后面守着不就行了?”
……
弦汐回到木峰,犹豫一会,选择去主殿等明澈回来。
她在主殿里跟木头似的杵着,默默思考师尊会不会被宗主说服,让她下山出任务。
吱呀——
殿门打开,截断了思绪。
弦汐转过头,看到明澈就像召机长老那样抱着卷轴,慢慢跨过门槛,那年迈的身形背着光,隐约又沧桑了些。
她过去凑到明澈跟前,“师尊,你回来了。”
“嗯。”
明澈点点头,侧首看着她,许久未言。
弦汐不解:“怎么了,师尊?”
“……没什么。”明澈静了片刻,将手里卷轴最上面的两份交给她,“这些,你明天去做吧,今天先不用在我这背书了,我去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