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倒是不固执了。”泛月瞥满纪一眼,依旧对他的偏见耿耿于怀,但也没再多说。
“好了。”始终沉默不言的老板终于开口,“当务之急是救念念和解决那些沙妖,你方才追人,除了这剑,可还有其他发现?”
“这倒是没有。”
“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谢松意问。
老板想外面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异动后才开口:“我和泛月守夜时发现这里有沙妖,但不确定是真是假。刚想去看便有人引动阵法召来狂风,地下的沙妖也开始不约而同向一个方向聚集。”
“泛月去追那人,我追沙妖。临行前留了个分身和本体虚影在这里以防万一,但那些沙妖很快就没了踪影,只留有个别修为不高的在这里。我本想放他们一马,没想到桐伯差点因此受伤,干脆全杀了。”
门外又是一阵狂风,紧接着传来一个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师父师兄,就是她。”
泛月轻蔑一笑,走了出去:“你这是打不过我,找人出气来了?”
老板心说来者不善,在掌心攥了一股妖气,其他人也跟了出去。满纪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掩上门,刚转身就和那个被称作师父的人对上目光。
那人黑发乌须,长髯随风飘飞,颇有仙人风骨。
林鹤眠认这人,他是六青峰副掌门陈如絮。
陈如絮见了满纪,一眼就看出他体内有妖丹,便笑道:“不属于你的,你就别要了。”
说着,抬手就要收走满纪体内的妖丹,老板一挥手,清澈纯粹的灵力和黑色的妖力碰撞在一起,二者相互抵消,化作星点散在空中。
老板蹙眉。
他总觉得陈如絮不对劲,但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桐伯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眼中是愤怒和悲痛。他就死死盯着陈如絮,仿佛要看穿他,把他看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才甘心。
陈如絮全然不在意桐伯的目光,他莫名对老板来了兴趣。
“你倒是个有实力的,若能和沙妖一样为我六青峰出力,我们绝不亏待你。”
“做梦。”
老板一跃而起,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陈如絮面前,他必须得搞清楚陈如絮哪里不对劲。
陈如絮撤出几米远,召出佩剑挡下老板的攻击,一旁的两个小徒弟要上前帮忙,却被一把白玉剑拦住去路。
“我也来!”
林鹤眠冲向那位个子较高的徒弟,成功让谢松意从一挑二变成了一对一。
泛月的目光来回移动,仔细盯着陈如絮和他两个徒弟。
陈如絮虽然打不过老板,但也不怕和老板继续消耗。
不知打了多久,陈如絮没躲开老板的攻击,被剑刃划到了胳膊。
他的衣服被撕裂,胳膊上也裂开一道口子,可殷红的鲜血还未冒出,伤口便迅速愈合。
老板微怔,陈如絮得意的看着他愈合的伤口,狞笑起来。
与此同时,小徒弟被谢松意一招挑飞手中佩剑,从空中落下来,坐在沙地上,剑刃直抵眉心。
大师兄见自己师弟不敌谢松意,和林鹤眠拉开距离,对着谢松意背后刺过去。
谢松意知道背后有杀意,刚想出手,却听到一声金石碰撞的脆响。
剑刃相互碰撞,没能让大师兄如愿刺中谢松意。
“碍事!”
大师兄急着救自己师弟,想迅速摆脱林鹤眠的纠缠,招招朝要害打去,陈如絮见自己徒弟败下阵来,提剑冲向谢松意,老板紧随其后。
谢松意眼疾手快,挡下陈如絮一击,陈如絮一个转身,躲开老板的攻击。小师弟趁机捡起佩剑,再次和谢松意缠斗。
“你们须臾山好歹是一大名门,居然和妖物勾结,真是可耻!”
林鹤眠躲开大师兄的攻击,回怼道:“个人行为干嘛上升宗门,你们六青峰还豢养妖物呢。”
“我们那是物尽其用,你懂什么!”
“你们的物尽其用,就是指谋害忠臣?沙妖没你们的命令根本不会去和如今的刑部尚书勾结,少装冰清玉洁了!”
“我们肮脏,你们须臾山就干净么!别天真了,三百年前剿灭长生那一战,没一个宗门是干净的,此后也别想摆脱污秽!”
大师兄用力挡下林鹤眠一击,泛月在一旁看的干着急,她想上前帮忙,但这地下还有不少沙妖,若她走了,万一沙妖冲上来,满纪和桐伯不一定挡得住。
可不去帮忙,她心急如焚。
老板明明伤到了陈如絮,那陈如絮却像没事一样,她离得远,根本没有看到陈如絮的伤口在不断愈合。
只有桐伯清楚,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林鹤眠无意杀大师兄,他的目的是拖,拖到谢松意和老板打败陈如絮就行。
谢松意也无意杀这位小师弟,他和林鹤眠一样,都只是为了拖。
奈何这小师弟的功夫在他面前实在拿不出手,他干脆只用剑不用妖力了。
但老板就算再强也挡不住鏖战,何况对方是一个根本伤不到的怪物。
一个不注意,就被陈如絮反打。
老板的佩剑被挑飞,陈如絮趁机引动地下的沙妖,整片漠林都在左右晃动,无数十几米高的沙柱从地面喷射而出,紧接着炸开,形成层层沙浪。
谢松意甩开小师弟,冲陈如絮飞去。陈如絮侧身躲开他的攻击,却还是被谢松意伤到,但伤口又快速愈合。
谢松意的心猛地一颤,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发抖。
那一瞬,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酸痛悲怨恨,诸味陈杂,成了引燃他怒火的引线。
无数黑影从沙浪中钻出,泛月手中突然多了一支白色凤翎,凤翎化剑,一剑劈开了汹涌的沙浪。
数道黑影被斩做两半,老板直接召出真身,弦月再度被火光映红。
满纪被风沙迷的睁不开眼,他勉强睁开,透过黄沙看到空中有一点白色。
白点起初静止不动,片刻后,一股强劲凶悍的妖力以白点为中心呈圆形散开。
妖力形成的波浪抚平了漫天黄沙,甚至连灭掉那些沙妖都只是一瞬的功夫。
陈如絮和他两个徒弟以及林鹤眠都被震飞,泛月他们有老板护着倒是没受影响。
这股妖力太过强大,林鹤眠被震得咳出一口血来,两位小徒弟也好不到哪去,纷纷抹掉嘴角的血准备去救自己师父。
离谢松意最近的陈如絮被震得五脏六腑俱碎,他倒在地上,咳出一大口血。
林鹤眠离谢松意并不算远,他第一次看到谢松意妖气缠身,满是杀意的模样。
他看得很清楚,这样的谢松意,和印象中那个谢松意截然不同,他印象中的谢松意像人,但此时此刻,谢松意却更像真正的他——一只妖。
陈如絮毕竟是人,伤口能迅速愈合全靠那种丹药,而那种丹药是用妖练的,人妖有别,根本无法发挥全部效力。
这种换其他人早死了的伤想迅速痊愈是不可能的,虽然最多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但谢松意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谢松意从空中落下,他胳膊一抬,强大的妖力飞向陈如絮。
恰巧此刻陈如絮的两个徒弟想扶他起来,陈如絮随便拉了一个人挡在自己身前。
那人一声闷哼,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师兄!”
小徒弟一声大喊,亲眼看到自己的师兄被强大的妖力一击穿心。他木在原地,本想搀扶陈如絮的手僵在半空。
失去生机的身躯轰然倒地,眼中带着难以置信和不甘,他似乎想说很多话,可再也没机会了。
那一刻,一向和蔼的师父在小师弟面前变得无比陌生。
谢松意没杀到该死的人,顿觉烦躁,陈如絮见他提剑冲过来,又将小师弟推向身前,自己化作一道光跑了。
谢松意没追陈如絮,反正面前是陈如絮的徒弟,都是六青峰的人,替他一死又有何妨?
眼看玉琳琅就要刺中小师弟,林鹤眠忍痛起身,直接挡在他面前。
一双瘦长的手抓住玉琳琅的剑刃,只差一分,就能直接刺中那人的心脏,稍一用力,就能捅穿。
鲜血自掌心溢出,渗入沙地,银色的剑刃被染成暗红色。
他对上谢松意那双漂亮的眸子,这双眸子以前满是温和,现在却充满杀意。
林鹤眠像是乞求,鼻尖一酸,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谢松意,你别这样好不好?”
谢松意的眸中多了些许清明,他回过神来,发现林鹤眠正双手抓着玉琳琅的剑刃,而他手里的剑,只要再向前一分,就能刺中林鹤眠的心脏。
谢松意忙收了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那股强劲的妖力散去,老板收回妖力后,只看到远处站着三个人,还有一个倒在地上。
漫漫黄沙里,满纪看到那一点白色颓然转身,独自走向漠林腹地。
林鹤眠想跟过去,目睹一切的老板却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别过去,你有伤在身,先让桐伯看看吧。”
林鹤眠一错不错地盯着谢松意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收回目光,同意了老板的话,默然点头。
其实手上的伤口没那么疼,他疼的,是心。
清澈的月光泻下来,漠林一处荒地多了一块无字石碑。那位不知姓名的小师弟离开漠林,不知所踪。
桐伯仔细的为林鹤眠清理伤口,他伤得并不重,主要是手得悉心照料。
“你这孩子,拿剑的手,怎么能随便伤到。”桐伯一边嗔怪一边用湿帕子帮林鹤眠擦掉血迹。
方才他用妖力帮林鹤眠疗伤,现在伤口已经愈合,把血迹擦掉就行。
桐伯说的确实没错,他的手若伤到根骨,拿剑都费劲。
林鹤眠心虚,但他有自己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所以说话依旧理直气壮:“我只是不想让他后悔,当时来不及了,所以就……”
“那你也不能用手抓。”桐伯更生气了,“你要是抓的再狠一点,就只能换双手了。”
“我下次不这么做了。”林鹤眠甩甩手,发现痛感还真的消失了。
桐伯笑着转身出去,嘟哝了一句“你这孩子”,随后帮林鹤眠掩上门,说:“我去看看念念,时候不早了,你早些睡。”
“可他还没回来。”
“你说松意?”桐伯向身后扫了两眼,又将目光落到林鹤眠身上,“他自己会回来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打扰他。”
林鹤眠望向窗外,现在已经月上中天,漠林的夜总是安静的,但他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松意小时候很任性的,甚至有时遇到难以接受的事,谁劝都不听。起初白薇还坚持劝他,后来次数多了,干脆不劝了。”
“没人劝了松意反而会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找地方待着,等想好了自己就会回来,现在也一样,不过是没以前那么任性了。”
“白薇是?”林鹤眠疑惑。
“松意的母亲。”桐伯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是我的女儿。后来她死了,我途径六青峰听说她的尸体被炼成了丹药。松意应该不知道此事,但看他刚才的反应,想来是知道了。”
桐伯说的很从容,林鹤眠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悲伤的情绪,但是没有,桐伯像是在话家常,无喜无悲。
其实他并非这样,只是觉得没必要在林鹤眠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一件往事罢了,早点睡吧。”
桐伯关上门走了,林鹤眠想睡,却总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在床上像是受刑一样煎熬。
六青峰因十座主峰中有六座主峰四季常青而得名,该门派以丹药闻名。
经常能听到哪个弟子或是掌门用什么东西练出了某某丹药,药效有多厉害之类的话。当然也不乏某些自愈能力极强的妖被练成丹药的事出现。
须臾山的藏书阁里哪个门派的事都有记载,他看过不少。
传闻三百年前那场大战,六青峰掌门得了一只大妖的尸体,但妖尸一直被藏起来。
直到二十年前,六青峰副掌门陈如絮提出把此妖练成丹药,这具尸体才被炼化。据说服用此药的人可以获得极强的自愈能力,甚至不死不灭。
他起初以为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今天见了陈如絮才发现他想错了。
当时他离谢松意不算远,被震飞时那种钻心入骨的痛甚至让他不忍想起。
但他可以确定谢松意还是收手了,不然恐怕自己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陈如絮离谢松意最近,被震飞却依旧能活动,换做寻常修士早没气了。
所以那一瞬,他知道书中记载并未骗人,只是没想到那只妖是谢松意的母亲。
他替那位小师弟挡剑,是因为他不该死。谢松意即便要杀,该死的也只是陈如絮。
当时的谢松意杀红了眼,他没时间去喊谢松意并尝试用这种方式让他清醒,只能先挡下那一剑。
谢松意离开不是因为他替别人挡剑受伤,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杀了人,可根本没人会想到陈如絮会把他的徒弟推出去替自己送死,谢松意只是想杀陈如絮。
林鹤眠受不了自己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反正睡不着,他干脆出去找谢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