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山脚下的茶楼人来人往,被拜长生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虽是人山人海,但里面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说书先生讲话,要说有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比说书先生的声音还大,那一定是他手里的惊堂木。
台上的说书先生已年过半百,他一身褐色衣衫,手中惊堂木一拍便开始娓娓道来。
“三百年前,最后一只长生古兽被衍国第一大宗门须臾山掌门谢行错斩杀,自此世间再无上古妖兽。”
“妖兽被斩半年后,听闻有人寻得长生之术,人们渴求长生,各宗门修士也不例外,传言一出便纷纷开始寻找此术。”
“每年五月开始,从须臾山出发,历经四月徒步前往斩杀古兽的古战场,如有机缘,便可看到长生树。树下有一仙人,名为万寿仙,诚心向他表明来意,便可获得长生。”
“人们将前往古战场的这一过程被称为拜长生,并自发结成拜长生的队伍共同寻找长生之术。”
“这须臾山下的村庄平日冷清,到了拜长生的时节便热闹非凡。各路商贩齐出马,吆喝地天花乱坠,荷包里的碎银不好保呦~”
说书先生在台上讲的唾沫横飞。
虽然三百年来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前往古战场,但寻得此术者寥寥,大多数都是在拜长生的途中丧命于各种意外。
这段历史他讲了无数次,每次讲起,那双早已失神的眼睛都会变得炯炯有神,仿佛他已经看到了那个寻得长生之术的自己。
今年拜长生的人依旧很多,他这平日里都没几个人来的的茶楼都满客了。
衍国人妖共存,人虽惧妖,但却有不少人羡慕妖的长寿。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如果有一个能摆脱世俗常态的机会,谁不想去试试?
长生不老,这样的诱惑就像请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吃宫宴美食,他哪里经得起诱惑?
但有一个人经得起诱惑,他就是林鹤眠。
林鹤眠是须臾山现任掌门亲传大弟子,不过他行事低调,也不爱露面,在这茶楼里听说书半小时都没人能认出来。
这倒是给他省去了许多麻烦,能让他安静听说书。
人固有一死,只有妖才会长生。
须臾山以除妖卫道为立宗之本,但也有规矩:善则留,恶则斩。
那些求得长生的人后来如何没人听说过,人们只知道他们拥有无尽寿数,艳羡不已。
而死在拜长生途中的人的尸体,则由须臾山负责处理。
这条规矩是今年刚立的,林鹤眠主动请缨做了这个收尸人。
听完说书先生说书,他只是付之一笑,然后端起白色瓷杯呷了一口茶。
说书先生又拍惊堂木,继续说起来。
“咱再说回那谢行错,当年他一剑动山海,剑锋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可谓是绝代天才!”
“而如今能被称得上绝代天才的人,还有现任须臾山掌门亲传大弟子林鹤眠。这林鹤眠天生剑胚,还加入了今年拜长生的队伍。去年某日下山历练,他偶遇蛟龙为祸村民,便要提剑战蛟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先生戛然而止,他口干舌燥,实在讲不动了,听众们再怎么催也摆手不干。
林鹤眠听完说书走出茶楼,出了茶楼迎面就是一条街,街道两侧被小贩的摊子占的满满当当,吆喝声和孩童嬉闹声交织成一团火,点燃了人们的兴致。
林鹤眠远远看到一家名为“鸿福”的客栈,这客栈高四层,朱色梁柱上雕着精美的图案。
林鹤眠就这么进了鸿福客栈,发现这客栈的桌椅皆是用枫木制成,柜台上还有一个紫檀木雕成的金蟾木雕。
小二见他过来,忙热情的招呼上去,笑着问:“客官,您要点什么?”
“一份水煮鱼,两壶热酒。”
“好嘞!”
店小二一一记下这些后去了后厨,林鹤眠刚想闭目养神,楼上就掉下几个人来,将桌椅砸的粉碎,桌上茶盏也碎成数瓣。
前台的另一个店小二大喊不好,麻溜放下手里的账本和算盘,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人还没上去,楼上便下来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男人。
那人长相清秀,衣服用的是上好的丝绸面料,半扎的乌发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子,素雅华贵,俨然一副大家公子的模样。
这位大家公子冷着一张脸,目光越过店小二,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窃贼。
“白日行窃窃到我房里,手不想要可以废了。”
店中其他顾客见出了这档子事,低头窃窃私语。有的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继续埋头吃饭。
这几个窃贼直接被扔下来,桌椅都压碎了,估计摔的不轻。但还能爬起来,说明对方还是留手了,扔下来时估计用了法术保护这伙贼人。
只听店小二哀求道:“谢公子,是我们眼拙放了窃贼进来过夜,扰了您休息我说声对不住。但您扔人别往桌上扔啊,这些桌椅茶盏虽然不贵,可买一套也要花出去不少银子,您悠着点啊。”
谢松意没回话,瞪了那伙正撒腿要跑的贼人一眼,那几个贼人竟纷纷下跪,挣扎着起身无果后,脸上满是惊恐的喊着饶命。
林鹤眠心道这法术方便啊,他都是不服就干,这位谢公子是不服就跪服,起都起不来,打架的功夫都省了,他还挺想学的。
“看我干什么,不报官?”谢松意蹙眉,对呆呆的店小二有些不满。
店小二这才后知后觉的点头,刚好另一个店小二回来了,他去前台拿了账本和算盘,然后往对方怀里一塞,自己出门报官去了。
另一个店小二本来还一脸懵的看着地上那几个喊饶命的贼人,但看到站在楼梯上的谢松意,顿时明白了一切。
小嘴一咧就笑着迎了上去:“谢公子您消消气,以后再有人留宿,我们一定会留意对方的身份。”
谢松意叹了口气,缓缓走下楼梯,店小二识趣地为他引路,笑道:“您这边坐。”
“菜和以前一样。”
“好嘞,您稍等!”
待谢松意落了坐,店小二这才离去。
他看谢松意时还是笑着的,一转身对上那伙贼人,眼神恨不得把人给吃了。
心说你们偷谁不好偷到这祖宗头上,这可是我们客栈老板的贵客,真把人惹生气了咱们一起吃不了兜着走,自己作死别连累我。
店小二先给谢松意上了壶酒,谢松意斟了半酒盅,身后贼人依旧在喊饶命,他连给个眼神都不肯。
最后他们自己喊累了,干脆闭了嘴,乖乖等衙门的人过来。
待林鹤眠吃完鱼肉,衙门的人直接过来把盗贼带走了。
这绝对是他见过衙门抓贼最轻松的一次,没有之一!
这位谢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林鹤眠有些好奇,但他并不认识对方,上去就问人家的来历,有些不太礼貌了。
林鹤眠将剩下半壶酒喝完,要了一间房就上楼休息去了。
他在客栈里看剑谱,一看就看到半夜。
月上中天时,窗外起了一阵风,摇曳的竹枝婆娑起舞,抖下几片竹叶落在地上。
一声惨叫打破了夜的静谧,林鹤眠忙拿了剑跳窗离开。
他循着声源追到一条小巷,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今日那位报官的店小二。
店小二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未散去,他大张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胸口有一个空洞,里面血肉模糊,衣衫染了血色,在月光下更显凄惨。
林鹤眠心说有妖作祟。
话毕,身后便突然闪过一道黑影,他拔剑的瞬间,一只带着利爪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爪子刚想掐住林鹤眠的肩,就被他一个瞬移躲开,同时挥出一道剑气,他趁黑影躲剑气的同时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那是一个身着黑红衣袍的女妖,袍子一角染了鲜血,想来是那店小二的。
女妖躲过剑气,又朝林鹤眠冲过来,一双利爪坚硬锋利,堪比林鹤眠手里的剑。
剑刃和利爪相撞声不绝于耳,林鹤眠边打边退,随后看准时机卖了一个破绽。
他假装下盘不稳就要摔倒,女妖见状伸出利爪,准备给林鹤眠来一招黑虎掏心。
林鹤眠右手握剑,并以剑撑地稳住身形,同时召出剑灵,左手抓住女妖的手腕,灵力从指尖溢出的瞬间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女妖吃痛,想要挣开林鹤眠的手,却被身后已经化形的剑灵一剑刺穿胸膛。
女妖一声惨叫,在不甘中化为灰烬。
“天生剑胚?是个好苗子,可惜还不够。”
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鹤眠循声望去,发现那位不知何时出现的谢公子正倚着一棵银杏树双手抱胸看着他。
银杏叶簌簌落下,地面被月光照的发亮,突然多了几点金黄,看上去就像是数片暗色金箔贴在地上。
林鹤眠是在夸赞中长大的,不过他倒是对这些夸赞并不在意,但他的剑灵很在意。
“嚣张!鹤眠,让他开开眼!”剑灵撅起小嘴,一脸不忿的说。
林鹤眠扶额。
谢松意却不理会剑灵的话,继续说:“你的剑术很好,但有几招可以做的更好。”
林鹤眠挑眉:“阁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谢松意用灵力折下一截树枝,握在手里转了个圈,“你还得练!”
话音刚落,那根树枝就飞了出去。树枝从林鹤眠脸颊擦过,林鹤眠的目光随着树枝一同飞向身后,那根树枝直接刺穿了死而复生的女妖的心脏!
女妖被树枝穿心,却并未立刻死去,而是被树枝钉在墙上,留了一口气。
拨云十一式第三式:一箭穿心,伤而不死,收剑则灰飞烟灭。
剑灵眼睛都看直了,这几句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捅了捅林鹤眠的胳膊,低声道:“鹤眠,快拜他为师,这是失传已久的拨云十一式之一,每一式单拎出来都是让无数妖邪望而生畏的绝世剑法,咱学这个!”
拨云十一式?
林鹤眠也有些惊讶,他也想到了拨云十一式,但他并不确定是真是假。
毕竟当年拨云十一式的剑谱失传,留存下来的只有几句话,至今没人能通过寥寥几句将这种绝学复现,或许这位谢公子是个例外?
而且他觉得下山一周就认新师父,师父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所以这个师父要不要认还得看看再说。
“知玄,你就这么确定他用的是拨云十一式?再者,我刚下山就拜一个新师父,师父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
“啧,你小子也太怂了。”知玄撇撇嘴,一个转身就飘到了谢松意倚着的银杏树上。
他躺在树枝上,悠悠的说:“我还能骗你么?相信我,他能教的可比见清那老头多多了,认他做师父你不吃亏的。”
不及林鹤眠再度开口,谢松意便离开那棵树。他离开树的瞬间,整棵树顷刻化为乌有,只在地上留了一颗银杏果。
知玄一看树没了,干脆飘到墙头躺着。
林鹤眠这才想起来,谢松意站的地方,原是没有树的。
“我不收徒。”谢松意收了银杏果,走向女妖,林鹤眠也快步跟在他身后,“说说看,为什么杀人?”
女妖冷笑一声:“横竖都是死,我说和不说下场有什么区别?”
“死的很痛苦和死的很痛快的区别。”谢松意道。
女妖依旧嘴硬:“我又不怕。”
谢松意闻言浅笑。
他附在女妖耳边低声道:“通天墟里饿了好几百年的妖兽都还在呢,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你最好想清楚。”
女妖不自觉地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谢松意,而后,她想起什么似的发疯般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