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相授受 第87章 第 87 章

庚子濯娓娓道来，他的语调平缓舒张，仿佛这样才能兜住回忆的跌宕起伏。

他说，坏人没有报应，好人活不长久。他不要相信命，他要自己报仇，高纪生想通过实验体传播病毒，他偏不如他所愿。他要站在高纪生的对立面，给他添堵。

大姐姐死了，高纪生凭什么独活？

“童童，我跟你讲这些，你会……”讨厌我吗？

“我会帮你。”洛童不假思索。

笑话，尸族生来护短，他唯一的人类学生被别人欺负，作为老师难道不该帮学生出头吗？

高纪生手里有疑似能布置结界的魔导器，他极有可能许多年前便和魔族勾结。光凭庚子濯一个初入阶的小屁孩，很难掰倒背后的人。

洛老师自然义不容辞为亲传弟子撑腰。

实验体身怀腐气这事，跟高纪生背后的魔族脱不了关系，不然哪能如此巧合？

人间腐气稀缺，他从哪里搞来浓郁的腐气培养聚腐器？

又为何偏偏是针对尸族修炼的腐气而不是魂气或生灵之气？

结界、魔族、浓郁的腐气、聚腐器、实验、目的……无数念头在脑海中排列组合，构建新可能。

高纪生能使用结界，如果他就是魔族呢？

更进一步推断，假如高纪生的结界足够厉害，如同先前在Z城基地遇到的神器，是不是，就能破开人间与混沌界之间的结界，提炼到足够培养聚腐器浓度的元素？

尸族眼神微眯，把所有已知信息串联。

结界破开的同时，千里传音恢复通信功能，所以他能和院长老头通话！

如此一来，所有问题都解释得通了。

拥有结界的魔族，到人间，与人类相爱，生下了女儿，谁知妻子难产而死，女儿身患绝症。为了跟阎王抢夺女儿性命，他着手研制解药，接生实验体，在他们身上测试，把他们培养成为聚腐器！

女儿知道真相后拒绝治疗，失去生命，高纪生在这个世界没有了牵挂。转头，萌生了毁灭世界的想法，制造大量丧尸病毒，在人类中迅速传播。

从头到尾，人类的世界末日，不过是一个外来异族发泄怒火的工具罢了。

好荒谬可笑的理由。

冲进商场的四人兄弟团、勇勇、珍姨、石头他哥、银安父母、贺飞兰姆妈……成千上万在灾难中失去生命的人类，皆是这场荒诞闹剧的无辜受害人。

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原本都能活着。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魔族，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一股无言的悲凉混杂愤慨的情绪涌了上来。

挂身上的树袋熊敏感地察觉到洛童情绪变化，起身，小心翼翼唤他：“童童？”

黑暗中，庚子濯眉头紧蹙，眼底的担忧化为实质。

洛童看着他，那些忽略的细节突然涌入脑海。

初次见面，这孩子才3岁，路都走不稳，瘦成骷髅，神情呆滞，抱在怀里就像在抱空气，怎么承受得了残忍的酷刑？

学院里一只顶外面两只的烧鸡，小孩吃了好几只，洛老师被他的食量吓一跳，想来那时的他从没吃过正常食物，才会那般瘦弱饥饿，对正常食物来者不拒。

食物没能抚平他内潜意识里的恐惧，洛童记得他做了整宿噩梦，自己拍背哄了一晚，当时自己在想什么——【百来个孩子不得像打地鼠一样？】

他怎么能只想这些？！

明明都已经到学院里了，明明就在自己地盘上，却还护不了三岁人类幼崽的周全，让他消失眼皮子底下。

如若当时没有走开，没有去教课，他是否能跟小濯一起来到人间？假如再早十几年来人间，庚子濯能否能平安长大，不用经历继续经历痛苦？

他们不过相处了一晚，稀疏平常的时光，却让这孩子惦记了十几年。

再次见面时，十几岁的灵魂藏在八岁的身体里，洛童无法想象，该多么大的疼痛，才会让身体停止生长？得多残酷的实验，才让干饭很香的小孩，从此吃不出人间食物的味道，失去进食**？

他没有认出庚子濯，单纯被聚腐器的身体吸引注意。

第二次机会，他依旧没有立刻抓住。

明明，他就陪在庚子濯身边，还是叫他被人贩子捉去娱乐.城、遭其他小孩诬陷、甚至……让其养母捅了一刀，险些丢失性命。

两次，他错过拯救庚子濯两次。

真相，是庚子濯主动刨出来，扯开伤口给他看，只为了自己“可怜他”。

洛老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主动为小濯做过什么，每一次，都是这孩子拼了命，跑到他面前，让自己注意到他，记起他，了解他。

洛童后知后觉，生出不忍。

他刚想说些什么，旁边的“猫人”突然发出叽里咕噜的奇怪声响，洛童寻声望去，它好似在笑，见洛童注意到它，猫人更加激动，两只脑袋挨一起，竟面对面，嘴对嘴贴一起。

而后两只脑袋又发出哈斯哈斯的声音，双手扒拉栏杆，两双眼睛放着光，直勾勾探向他们。

听到这声响，其他实验体疲态里挤出亢奋，无数双眼睛四面八方齐刷刷投射到两人身上。

洛童直觉他们在密谋什么，可惜自己听不懂，回头正准备问庚子濯，却发觉他头顶好似在冒热气，夜间视力极佳的尸族清晰地看到小濯的脸颊和耳朵尖红了一大片，结合刚才的猫人的动作，洛童突然懂了。

他们这是……在开黄腔？

当着老师的面？

又是一阵调笑声，期间夹杂着其他猫人不安分的脑袋啵啵发出的口水音，其他实验体热闹起哄，场面一时间失控，像某种不正经的地下场所。

尸族满头黑线，这些实验体该不是把脑袋做坏了？

“够了。”庚子濯呵斥道，“我和童童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他环视一圈，确保对上每只实验体的视线后，接着道：“管好你们的眼睛和脑袋，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想的不要想，你们应该见识过我的本事，不听话的下场，哼哼。”

结尾的语气低沉阴恻，实验体闻言立马缩回角落。

洛童嘴角却悄然上扬，看小孩装大人，色厉内荏讲话的模样很是可爱。哦，不能让小濯发现自己偷笑，不然他会恼羞成怒。

寂静没持续几息。

有只实验体突然发出不明的低吼，砰的一声，猛地撞击栏杆，发出好大的巨响，洛童怀疑自己听见他头骨裂开的声音。

氛围霎时冷下来，再次响起淅淅索索的说话声，大家满怀希望地注视庚子濯，小濯身子一僵，垂眸沉思，而后冷静地说：“知道了，我出去给你们找。”

实验室爆发愉悦的欢呼。

出了暗黑难闻的小房间，尸族两步追上闷头赶路的庚子濯：“他们让你找什么？”

——这么开心，估计是能让他们恢复正常的解药。

洛童想问清楚解药外形，有灵识帮忙，找起来更快。

“□□、或者肌肉松弛剂，没有的话，利多卡因也行。”

尸族停下脚步，拉住前面人的胳膊。

给唐医生当了一段时间助理，对人类注射的药水，尸族或多或少了解，人类太脆弱了，药水多打点或者少打点，效果天差地别，有段时间他就因精准的控制能力被唐医生专门派去给病人注射麻醉，所以对利多卡因很熟悉。

那是麻醉注射剂的一种。

如果没记错，人类医书上□□和肌肉松弛剂常用于安乐死。

“他们拜托你结束他们的生命？”

“他们在庆祝死亡？”

尸族感到不可思议。生物求生本能刻在骨子里，大自然居然创造庆祝死亡的生物？

庚子濯不再埋头躲避，勇敢地直视洛童，幽黑的眼眸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深沉，他说：“童童，死亡对于我们是解脱。”

人会麻木会忍受，但永远无法喜欢上痛苦，长久下去，精神恍惚肉身分离，与其成为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实验体，不如结束短暂一生，起码，这次的死亡不再痛苦。

“可是高纪生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们自由了，过去的苦难已成为历史，只要打开笼子，打开门，外面天高海阔，怎样都能活下去。”

或许是庚子濯的“我们”刺激到了洛老师，他的语气又快又急，很少见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说着说着竟掉头欲原路返回，他要打开门。

庚子濯抓住洛童的衣角：“没用的，门没锁。”

他们不是出不来，是不能出来。

他们见不了光。

童话故事里吸血鬼见到了光会腐烂消失，现实末日，失败的实验体同样惧怕光源。

过去会成为历史，但有些伤口永久留在心底，身体上的病能治，可心里的病呢？

比起余生只能腐烂在那个小房间里。

死亡，才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归宿。

洛童背对庚子濯，静谧的空气压抑窒息，许久，庚子濯扔下一句“我去找药”匆匆离开。

急切的步伐不知道在逃离什么。

洛童没有追，静待小濯退出视线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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