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黑框眼镜中年男笑眯眯打招呼:“好久不见003,你的恢复能力一如既往让我赞叹,果然,往004加入一点你的血液没有错,你看他就继承了你的愈合能力,不过,赝品终究是赝品,他的血液不稳定,竟主动攻击自己同胞,和其他实验体不兼容,唯独和你兼容,不然,我真想继续改造啊。”
他舔舔唇沉浸在实验的美好遐想中。
忽而变脸可怜巴巴道:“你知道的,我最不愿对你们出手了,你们都是我宝贝的孩子,要不是你非要和我作对,我怎么可能对你们下得去手呢?你看,你本来可以成为一城之主,安安稳稳在末世过很好的生活,父母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东西,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非要作对非要作对,这下好了,腿断了。”
“非要受点罪才老实,你们啊,真的是很难管。实验体身体素质好,性格也比别的小朋友倔强,要不是你们喂不熟,我的小敏也不会听信你们话,残忍对待自己身体,离开这个世界,你们活该!活该!”
高纪生的加入令整场战役的风向倒向娱乐.城。
混沌神阶对神庭灵修,二打一或许有得一拼,二打二就悬了。
尸族和人类背靠背。
洛童按下微颤的手和无用的担忧,问:“没事吧?”
他的余光随时捕捉道侣身影,刚才在阵中,抽不开身,小濯又受伤了,在他眼皮子底下。
实力不够,他还是太弱了。
面对强敌,面对突袭,身在阵中无法抽身的无力感,狠狠挫败尸族的骄傲。尸族天才,在神庭灵修面前完全不够看。
洛童敛住心神,手掌纷飞,掐诀起势。
原本被压制的青光突然暴涨,身后的如山高的神像若影若现,长发无风自动,光亮照亮中心的仙人。
“魔族禁术?有意思,你一个尸族竟会这等高级的魔族禁术,倒是小瞧你了。”皮利碧绿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饶有趣味。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噬神阵,起!”
不知何时放的石子兀自发起青色的星光,连成一片,组成神秘复杂的图案,将那两位灵修淹没。
一时间,空气静止,太阳失去光辉,所有光芒不及青色刺目的繁复阵法。
还有那谪仙般瞩目的人。
光阵如巨大的熔炉困住两头巨兽,爆裂能量压榨穿透里头的巨兽,巨兽反击,挣扎,爆冲,熔炉内部浮现稀碎纹路。
中心的人儿苍白的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童童!”庚子濯冲向他,输入能量。
二人合力,呈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但也只维系了一刻钟,巨兽不知用了何种手法,能量跟着暴涨,而后,熔炉炸开花,长发谪仙踉跄倒地,被徒儿接住。
打不过,他和小濯神阶期都未圆满,根本打不过神庭灵修。
尸族下令:“跑,你带着界灵跑。不然你我都得死在这。”
他虽不能斗过神庭之人,但强撑拖住没有问题。
洛童守诺要保人类一生平安顺遂,没想到,尚在人间却不得不食言。从未产生过畏惧后悔的尸族,头一次,明白懊恼的滋味。
不,不是头一次了。
也是小濯,三岁大的小濯,当年他没守住,现在依旧没守住。明明,明明他在发生那件事之后,拼命提升实力,为此闭关十三年,可是,在神庭眼中,他的努力显得那么渺小可笑。
他若不在了,庚子濯能活多久?
久不了多少吧,他不在,小濯的日子不好过,但苟着总归能活。洛童忽然庆幸,庚子濯怕连累他没结生死契,否则轮到他连累小濯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人类为何不愿和他签订协议。
原来,给另一半造成负担,竟是这等滋味,像一团湿了的棉花,梗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存在感极强,偶尔压迫到心脏,挤压出酸涩的汁水,融入五脏侵入神经。
想到这,他忽然笑了,似自嘲又似反思:“你看,教师做的决定不都正确。”
有时候坚持己见未必不是好事。
刚这样讲完,庚子濯抚上他眉眼,黑色的世界里充满疼惜与决绝:“我不走,童童,我不可能走。你做的决定不一定正确。”
他把话扔回去。
意料之中,爱钻牛角尖的人类啊,危难时刻总是感性占了上风。
尸族释怀,问:“那你准备怎么做,想好埋哪了吗?死同穴还挺浪漫,我们尸族还没流行这种浪漫。”
生死存亡说得跟风花雪月似的,神经不敏感的尸族,对死亡这件事表现出的洒脱,令人类望尘莫及。
“不会死的,童童,你会活下去。”
庚子濯轻轻放下洛童,直起身,周身能量暴涨,他竟模仿洛童刚才禁术手诀,复刻重现。
尸族心下一惊:“你何时学会……”
他没教过庚子濯禁术,施展次数屈指可数,今天首次在庚子濯面前展示,他如何学会?
“童童,你忘了这是谁教你的,可我觉得熟悉,你稍微演示一遍,我就记起来了。”
难不成是——“洛伽?!”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这招应该是跟他学的。”
“童童,这招数,尸族能发挥100%,魔族能发挥200%,真正的魔族禁术,该由魔族来施展。”
他冲洛童笑得温柔,而后红光将世界吞没。
扭曲暴涨的能量叫嚣扑向敌人,将二位主仆锁住、撑开、爆灌、揉搓……红光化作利箭,刺穿恶鬼心脏。
刚站得笔直的主仆噗通跪倒在地,强撑着支撑起上半身。
光芒耀眼,尸族不曾闭上双眼,担忧占据上风——神庭灵修都顶不住,人类的身躯如何承受得住这般无理取闹的能量?
血丝从眼角、鼻孔、嘴巴、耳洞里流出。
洛童猛然起身,往小濯身体里注入灵力。
但不行,太慢了,他的治愈速度完全赶不上庚子濯身体崩溃的速度。
庚子濯拥有魔族内丹,他是特殊的,但他的□□货真价实是人类身躯。就算是实验体愈合能力异于常人,依然很难顶,能量暴涨,人类脆弱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小麦色的皮肤像拉丝的面包那样裂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从头皮到脚趾,全盘崩坏。
“停下!你停下!庚子濯,你马上给我停下来!”
他就不该在人类面前施展这些,禁术就是禁术,禁术就应该永久封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教,都是他交给小濯的。
该死,他为何要说出那些云淡风轻赴死的话?
小濯听见了,他都听进心里去了。
尸族未曾恐惧过死亡。
自踏上修炼那天起,他便知道,灵修者与天争寿,逆天而为,忤逆天道者终有一日会回归凡野,化作一捧尘土,灵力亦归大地,化为腐气,供其他修炼者分食,生生不息。
他死了,会供养之后的灵修。
他身体内归集的灵力,亦是之前溃散的前辈留下的遗产。
他死了,可他真的死了吗?
他死后,依旧还有灵修修炼,学院里照样有新生命出生,会有千万个和他一样的尸族后辈,义无反顾踏上修炼这条路。
他不曾畏惧离开这个世界,无论是他,还是后辈,亦或是逝去的前辈。都是尸族的一员,都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所以无论是谁,只要有一个活着,便是千千万万个尸族活着,希望永远蔓延。
他是尸族万千缩影之一,他是他,又非他。生命会流逝,但生命也会诞生,所以他死了,他又活了,学院里的后辈是他,学院里的前辈是他。作为个体的他生死存亡皆是命数,活或者死,都不妨碍生命曾经存在,不妨碍种族存亡,尸族延续,不妨碍灵修继续与天斗。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陨落,会对另一个生命造成如此大的冲击。
更不知道,原来他同样无法接受另一个生命在他面前用他刚展示过的禁术结束掉自己短暂的一生。
他以为自己会和平地接受人类的逝去。
毕竟,人类寿命注定无法与他齐平。
他可以接受,人类因为寿命限制死去,但不可以以这种方式死去,不可以使用他教的禁术死去,不可以在他面前以如此痛苦的方式死去。
他的小濯,一辈子已经够苦了。
生命的尽头不能对这个孩子好一些吗?
不能让他毫无痛苦幸福地死去吗?
在他的想象中,庚子濯应该躺在他怀里,白发苍苍的老头,用浑浊却晶亮的眼睛看着他说:“童童,我真不甘心,我还想多活一天。但我这辈子很幸福了。”
那才是他的道侣应该有的结局,而不是现在,在这个鸟不拉屎的人间,在这群毫无人性的邪修面前,抱着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想法,残忍地拿身体做赌注,死在黎明没有到来的时刻。
他不允许,他不接受。
他还没带他回学院里,他还没将他介绍给院长老头,他还没带他参加大会,没有摆上流水席,没有昭告天下……
太多的事没有做了,他不想小濯死在今天。
他要他活着,他想庚子濯活着。
他的小濯,不可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