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相授受 第114章 第 114 章

“我拒绝。”庚子濯毫不犹豫。

“为何？在进入幻境以前，你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你是我的转世，你不就是我吗？杀了我，之后恢复记忆了，我不就又回来了？”

洛伽歪了歪脑袋，不明白眼前的人类灵修为何如此抗拒。

事实上，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好像一切都失控了。

他能看到这孩子悲惨的过去，知道他做每个决定时内心的想法，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因为不同的记忆，成长成不一样性格的个体。

但终有一天，庚子濯接受了他的记忆，会理解自己，成为自己，庞大的记忆会冲散他身为人类拧巴的几百年。

与神仙悠长的生命相比，几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历尽千帆，再回头看，人生不过尔尔。

“不一样。”庚子濯执拗地重复：“不一样的。”

洛伽说他们是同一个人，可作为克隆婴儿出生的实验体，对这类说辞再敏感不过了。

克隆人，不是另一个人的复制。

庚子濯，也不会是洛伽。

记忆会覆盖，但人生经验不会。

庚子濯不觉得自己接受了记忆之后会成为洛伽，就像洛伽拥有了自己的记忆，却无法成为洛童的庚子濯。

这两年的时光，是洛伽无法理解的人类过去，却是庚子濯人生的高光，支撑他继续往下走的土壤，没有洛童就没有现在的庚子濯，他不愿意成为任何人，他只想做庚子濯。

所以，他做不到亲手杀了传说中的另一个自己。在他看来，他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他没有资格剥夺洛伽活下去的权利，他更不会代替洛伽活下去。

幻境中的假象，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识，算不算另一种生命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庚子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可他对面的这个人，想法与他截然不同。

接下来几天，洛伽随时出现在庚子濯身边，不断游说，灌输自己的想法。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断劝说别人杀了自己？

庚子濯突然明白了，以前洛童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从何而来，那是出于他人对情绪生命漠视的愤怒。

外面被丧尸追杀的人类想活都活不下来，他这个人天天在自己耳边说，杀了他，念经一样，神仙来了都顶不住。

实在说烦了，庚子濯干脆躲到洛童那去，在这里效果最好，洛伽不愿在洛童身边讲这事，在这里能得到片刻的安静。

时间一长，洛童觉出不对劲来。

“你们吵架了？”洛童难得放下书，八卦起来：“前段时间你们还形影不离，现在闹翻了？”

“我没有跟他形影不离，更没有跟他闹翻。”

庚子濯其实不大愿意跟洛伽捆绑，至少，在洛童这，他想做独一无二的庚子濯，不想跟号称前世的自己，扯上关系。

“那你们这是，轮流来我这，看牢来了？我是什么犯人吗？”

庚子濯疯狂摇头。

他家神仙哥哥怎么可能是犯人，天天来看神颜，他心情都好上许多，明明是颐养天年的仙丹！！

“老实说，我是不是得了绝症？”

洛童抬眸，视线定定地探向庚子濯：“你们可以直接告诉我，我都接受，不必在我身边这样试探，更不必像看病人那样守着我。”

“你当然没有生病！！你只是，只是……”

庚子濯差点把真相说出来。

从前，他没有说，是怕耽误洛童修炼。可现在，他是不敢说，他有些害怕。

知道真相那刻起，庚子濯就觉得这次的问题好像闹大了。他家童童，因为他，在幻境里耽搁了三年，在治一个压根不是精神疾病的病。

而自己就在他面前，却不与他相认，还将错就错。

完了，越是细想，庚子濯就越觉得没有明天。他家童童，这次，真的会不理他了。

“童、童先生……”

庚子濯伸出了小狗爪子小心试探：“如果你的徒弟骗了你，明明知道真相却不告诉你，你会怎么惩罚他？”

他急急忙忙补充：“怎么惩罚都行，都是他活该，但能不能请你，千万千万不要不理他，可以吗？”

洛童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揉了揉因长时间看书略感酸胀的眉头，眼神犀利地扫过去，平日里温柔的琥珀色此刻尽显冷漠疏离。

“说吧，你和庚子濯犯什么事儿了？你俩背着我密谋了什么？都说说吧，说详细写，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或惩罚。”

洛老师板起脸，双手抱臂，站起身，走近，一步一步，常年累月积累的教师威严全开。

庚子濯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洛老师仿佛有读心术一般，迅速堵了回去：“别狡辩，别跟我说没有。”

“小濯犯事的时候，表情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我劝你最好如实交代，知情不报，让我发现，可就不能算你主动承认错误了，到时候的惩罚一定比现在更严重。”

庚子濯余光瞟了一眼房门，洛老师精准捕捉到，手一挥，房门自动合上。

他抬头示意——别想逃，今天没有交代完罪行就别想出这个门。

庚子濯插翅难飞。

他垂下脑袋，眼睛一闭，嗓门超出正常分贝，喊出来：“童童，对不起！我骗了你！！”

“你之前在幻境里抱着‘我’跳火海的画面我都看见了，童童对我这么好，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觉得你需要界灵就跟高纪生他们离开，不该发现自己的灵魂跑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更不应该在你认为我的身体出现第二人格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坦白，导致童童看了三年的精神疾病书籍，童童想要治好我，我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没有生病。”

“还有刚才，刚才我又怕告诉你真相，你会生气，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种想法也是错的，我不应该害怕童童生气就隐瞒错误的行为。”

“真正的男子汉要敢直面过去，直面错误，童童你惩罚我吧，你想知道的我都跟你说，不会再隐瞒你了，只要你不要不理我……”

皮利外表下，那双碧绿的眼眸微微上抬，圆润无辜地看向他，湿润又诚恳。

那神情，同庚子濯讨好时一模一样。

神态是区分人类最简便的标准，同一张脸，不同性格，会给人不同的感觉。

洛童一直隐隐觉得皮利身上有庚子濯的影子，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笑自己太想治好庚子濯了，以至于产生幻觉。

但有些时候他又觉得不太对，皮利为何会有诸多庚子濯的小习惯，他想了解明白，于是时不时去皮利家串门。

皮利杀死高纪生的时候，洛童心里就有个强烈的声音：皮利没有理由杀死高纪生。

就算皮利跟界灵说想要献上诚意，动机上也不太吻合，人设上更不像界灵口中描述的那样——唯唯诺诺的魔族仆人。

但如果，这个人是庚子濯，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

庚子濯有足够的理由杀死高纪生。

“童童，你可以骂我的，别不说话。”

庚子濯拉住了洛童的衣角。

洛老师深吸一口气：“你的灵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具身体里？”

“我不知道，当时只觉得心头一阵烦闷，突然很想很想找到你，然后眼前一黑就睡过去了，等再次醒来时，就在这具身体里了。等我见到你时，便发现你身边居然有另一个我！！”

——生死契的作用。

洛童和庚子濯成为道侣，结了契约，当时他们没有向天道立誓，但其它契约一个没落下。

洛童光想着生死契方便他定位到庚子濯的位置，有危险时立刻赶过去，没成想自己先用上了。

估计是小濯感应到自己幻境里的假死，顺着契约印记找来了。

“可是为什么会换身体呢？解释不通啊？”

洛童不小心把想法嘟囔出来。

庚子濯犹豫道：“有没有一种可能，童童，你还在幻境里面？”

“怎么可能，我还能困住界灵第二次不成？当时下阵法时的小石子我还保管着。”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手中出现了一把锤子。

“不是这个，我再试试。”

又一个清脆的响指，这次出现的是一个橘子。

他神情开始古怪，闭眼在储物戒指里面搜寻当时用来困住界灵的小石子样式的高阶魔导器。

没有搜到。

幻境不能变换出本体。

第一次出幻境的时候，他身边有魔导器吗

好像，确实，没有。

洛老师迅速锁定庚子濯的视线，对方在他的注视中，缓慢又坚定地，点了个头。

“那现在的庚子濯？”

“你想象出来的。”

庚子濯回答这个问题时，有股难以掩盖的委屈感——是我不够好吗？童童为何要想象一个新的庚子濯？

“不是，我为什么要想象一个性格和你截然相反的人物呢？”

就算幻境想要产生人物，也该在真实人物想象的基础之上。

洛童对庚子濯的印象完全不是这样，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去看精神疾病书籍，只为了治好这个性格和庚子濯不一样的第二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