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的项链给了赵年一些念想,她也不再度日如梦,开始真正认识着身处的地方。赵年努力调整着心态,接受眼前的一切,正视那场事故,还有内心的恐惧。在赵蕤和卢月的陪伴下,过了许久,终于慢慢走出了院子。
需要学习的东西不少,但是在节奏平缓的生活作息下,赵年的学习进度并不高效,她对未来太迷茫了,除了打发时间之外,她再也找不出更好能促进自己进步的理由。
她承认自己对救命恩人太过依赖了,这种依赖似乎只适合存在于至亲之间,在这个异世,她最应当做的便是快速地成长,拥有可以独自生存的能力。然而,她的脑子,她的心,前所未有的空泛,前路的不确切令她步履蹒跚,止步不前,蜷缩在赵蕤和卢月的温暖里,接受着他们的付出。
寒窗苦读十几年,还没报效祖国遨游世界,却一朝穿越隐居山野,她黯然伤神地仰天长叹。懒散地歪坐在树下,抱着负罪感昏昏欲睡,临了安慰自己道。
得过且过,自在快活。
又过了几个月,手伤痊愈的赵年终于忍受不了半日的闲人生活。每天早早起来,劈柴烧火,屋里屋外打扫整理一遍,与卢月一起用苘麻的茎皮编织鞋子,跟着赵蕤上山采药,精力还是多的用不完,很自然地就重拾起了手作的爱好。
她用树枝、油纸以及唯一一根橡皮筋做了一个无动力滑翔翼模型。制成成品,赵年迫不及待地来到山顶,试了几次,滑翔翼终于成功飞行。看着滑翔翼逆风飞行,颤颤巍巍,尤为脆弱,且孤立无援,在半空颤抖着双翼,随时有被狂风的呼啸肢解的可能。
不知怎么的,赵年不由自主地随着它奔跑了起来,那一刻,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执念,她想要护住这个粗简到极致的滑翔翼,也正在此时,她跌落了山崖。
……
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赵年想起,赵蕤和卢月是提过一位徒弟,最爱一袭白衣,才华横溢,风流多情。
然而,却不仅如此,赵年暗暗在心底补充道,侠骨柔情,貌美如花。
“赵叔和月姨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也是?李白看着略显狼狈的女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赵年也不似莽撞之辈,究竟是怎么跌落山崖的?一时有些无语,不知应该说什么了。
“阿年。”
远处就传来了一个欣喜的声音,赵年和李白顺着声音看去,赵蕤和卢月相互搀扶着,正往这里赶来。
“先生。”李白大步上前,正要给赵蕤和卢月行礼,一阵凉飕飕的山风拂来,俩人已越过他,朝前走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大意。”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见赵年没有大碍,卢月拉着她的手,责怪道。
亲眼看着赵年跌落山崖,卢月险先被吓坏了,虽是虚惊一场,却也难以平复心中的惧意,第一次对赵年如此严厉。
赵蕤也急得满头汗,赶山路下来寻人,这会儿正喘着,只能点头附和卢月的话。
“赵叔,月姨,你们别急,我知道错了。”
赵年自知鲁莽,态度诚恳地认错道,低着头,极为亲昵的挽着卢月的手。
“不许再犯浑了。”
“说好了。”
“阿年,你要乖的。”赵蕤顺了气,语重心长道。
“嗯,我会的。”赵年乖巧地应和着。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和谐,除了站在一旁的李白,独自饱尝着被人忽略的幸酸。
他震惊万分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师娘也就罢了,向来寡言内敛的先生,怎么也变了一个模样。
“先生?师娘?”李白不甘寂寞地喊了一声,除了一阵风,没有半点反应。他自然不会放弃,上前几步,又幽怨地唤了一遍‘先生’。赵蕤这才分出精力,看着距离自己一寸之遥的徒弟,诧异地问道。
“太白?”
赵年抬起头,看着赵蕤,双眼充满了困惑。赵叔刚刚说什么?
赵蕤见状,便为赵年引见道,“阿年,他是我提过的李家十二郎。”
“赵叔,你刚刚唤他什么?”赵年看着李白,又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十二郎表字太白。”
赵年彻底凌乱了。李白,李太白?这是一个怎样疯狂的世界?以探究的神色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白,严谨的态度,和她参观古博物馆时如出一辙。
在这样的目光下,李白浑身一个寒颤。自小因为外貌的原因,总有小娘子爱慕于他,当街扔帕子的不在少数,却未曾有人这么直白地盯着他看过。李白僵着身子,屏住呼吸,不自然地站着,有一种被酷刑拷问的错觉。
“赵娘子?”好端端的,难不成又犯病了?李白有些惊恐。
“阿年和太白认识?”卢月倒是先有了反应,温婉地笑道。
赵年还沉浸震惊中,陪伴自己度过无数个全文背诵的日日夜夜的男人就在自己面前,尽管卢月刻意挡在俩人之间,赵年还是不由自主地探着头,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
在场三人沉默了一瞬,对赵年的反常有了各自的解读。
李白惊慌,赵娘子对我暗许芳心了?
赵蕤错愕,阿年也爱美郎君?
卢月的心情则很复杂,虽然她和赵年不过相处半年之久,可她已把赵年视若己出。李白是赵蕤唯一的徒弟,才气不凡,性情洒脱,有一颗赤子之心,她也十分喜爱这个小辈。可若是李白换了一个身份,成为她和赵蕤的细郎,光是这么一想,卢月便忍不住对李白挑剔起来了。
行踪飘忽不定,风流多情,喜好娇俏妩媚的女子。卢月并不是觉得赵年不好,而是各花入各眼,赵年和李白不太像是彼此的那朵花。
“方才在崖边歇息,巧遇了赵娘子。”李白犹未知晓自己受到了嫌弃,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赵年补充道,“是李先生救了我。”
“不敢担先生二字,赵娘子还是唤我太白,或是十二郎。”在赵蕤面前,李白还是十分谦虚的。若在他处,不过长笑两声,爽快就应下了。
赵年有些为难,终归是不太好意思喊他的表字,只能硬着头皮,叫了句,“李郎君。”
李白点点头,也不强求,赵年是恩师和师娘心头上的宝贝疙瘩,还是谨守礼数,免生事端的好。
卢月见他们二人说话,赵年似乎只有好奇和敬意,而无小女儿神态,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白倒是沉稳多了。”
李白腼腆地笑了笑,显得很高兴,赵年看在眼里,更是稀奇得很。
许久未见李白,赵蕤甚为想念,端详了一番,见对方的身量愈发挺拔,满意地颔首道。“近来出门历练,似有收获?”
这些年来,最懂他的就是眼前的智者,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李白心中的许多感悟总是想要对赵蕤倾诉。
“太白知己,莫过于先生。”
师徒俩人极有默契的会意一笑,气氛温情十足,任谁也能看出他们深厚的感情。
赵年不由思忖着,赵叔和月姨是不是也很有名气?
“你阿耶来信,说你要出蜀历练?”
恩师和阿耶是挚友,关系非比寻常,若能替他说上几句好话,何愁阿耶不放他出蜀。赵蕤提及此事,李白就赶忙游说道,“弟子志在朝堂,心系八方,不甘一生困守在这一隅之地。先生素来是知我心意的,还请为我美言几句。”
赵蕤沉吟了半晌,尔后摇了摇头,终是只能辜负李客的嘱托,模棱两可地说道。
“此事容后再议。”
“弟子遵命。”李白十分了解赵蕤,顿时就懂这话背后的态度,面带喜色,应声答道。
“以你阿耶的脾气,未必肯听我劝说。”
想起家中大人,李白立马就蔫了,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
泼了一桶水,效果甚好,赵蕤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兀自往前走去。
李白天资不凡,是有傲视群雄的本事,若是身在名士之家,张狂一些或许也是无妨的。士农工商,身为商户之家的孩子,仕途本就艰难,他既想走举荐之路,脾气还需要好好磨砺磨砺,否则得罪了位高权重者,仕途无望尚轻,或许还会招来横祸,这也是李客迟迟不肯他出蜀的一大原因。
赵年看在眼中,也颇为感慨赵蕤的一番用心,只不过,狂傲不羁令李白仕途艰难,却也是他诗歌的一大特点,其中如何取舍,历史已经做出了选择。
赵年心中却多了几分不舍,毕竟,他已不再是书中的人物,而是鲜活站在面前,极好的一个人。
众人回到草屋,李白便与他们道别。
“弟子先回书院,晚些时候再过来。”
赵蕤摸了摸胡子,点头道,“去吧。”
李白对着三人行了行礼,步伐轻快,不一会儿便不见踪迹。赵年目送着飘然而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