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指尖贴在身后凸起的门柱上,感觉头顶有股温柔似刀的压迫感笼罩着她,“你、你不也叫我苏小姐么?”
恶人先告状。
程书聘看见她后脚跟压在房间门槛上,后面是光亮,身前却是阴暗的、狭窄的走廊,他垂下眼睫,声音很轻,似怕吓到她,“那我从干妹妹开始,能接受吗?”
苏云卿低着头,廊灯在头顶坠落昏暗的光,这样老的房子里,光线总是将一切都蒙上薄薄的雾,譬如现在,她就看不清程书聘的眼神,只读懂他顺着姐姐苏云嘉的意思,当他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哥哥。
因为苏家,需要他。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做一件。”
苏云卿声音很软,音色又是通透的干净,落在狭窄安静的走道里,像上世纪走来的古典美人。
苏溪镇河道多,乌篷船穿城而过,摇得那样慢,仿佛时间也很缓慢,外面日新月异,这儿依然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我说了不爱做勉强人的事。”
程书聘的语气里听不出介意,毕竟他们的婚姻也不过是出于一场交易,哪儿来的感情,“但你今天在车里跟我说织的夕岚锦比我买的那一副要好,我倒是想要。”
苏云卿眼睫微愣地抬眸,此刻看他竟有几分儒雅公子的气质,以致于苏云卿紧绷的弦稍稍卸下,点头说:“好。”
他没有揪着自己给段叙清做过衣服的事,她也不扭捏于这一块锦,两人客气地商量着,接着就该各回各房,然而外间的主卧房门忽然被掀开,一道砰撞声响起,苏云卿被吓了跳,转眸望去,就听见沈叔培骂了声:“两夫妻不睡一块像什么话,有你这么赶自己老公出来的吗!”
苏云卿呼吸一滞,迈进房门的步子也顿住了,这时沈叔培也看见两人站在楼道里,似找到了救兵,朝程书聘和苏云卿叉腰道:“弟弟妹妹,你们说是吧,快来劝劝你姐姐!”
苏云卿本来对沈叔培缩头乌龟的行径就愤怒,怎会帮他,于是就站在那儿瞪他:“不劝。”
再多的狠话说不出来,毕竟是长辈,反驳已经让她紧张发抖了。
沈叔培皱起眉头,他知道程书聘在苏家地位高,于是朝他扯唇道:“书聘弟弟,你说说,你姐肯定听。”
听见沈叔培在拉帮,苏云卿忽然抬眸朝程书聘看去,眼里有生气和暗示,好像在说:不准!
程书聘单手插兜朝沈叔培走去,就在沈叔培以为说动了他时,手臂却被人钳住——
“姐夫,我听说你挺爱打牌,我正好手痒,不如一块玩几轮。”
沈叔培眼睛亮了下,程书聘有钱,他又擅打牌,这赌局不组简直是亏了。
苏云卿看见沈叔培那张市侩的脸,心里恶心,站到苏云嘉房门前,说:“我今晚跟姐姐睡。”
说罢没等沈叔培反应,她已经进去把房门反锁了。
沈叔培再回头,就见程书聘眼眸含笑道:“请吧,沈先生。”
这场赌局苏云卿不知战况,这一晚都在被窝里陪苏云嘉,两姐妹自从爸爸去世,妈妈改嫁后,感情就像有一道线将她们越拉越紧,拴在了一起,她靠在苏云嘉的肩膀上,闻着她身上熟悉而安心的佛手柑麝香,阖上眼睛轻声说:“阿姐,你睡了吗?”
苏云嘉抬手顺了顺她的软发,“我会跟你姐夫离婚的,但不是现在。”
说到这,她轻叹了声,“当初结婚说是入赘,其实男女平等,只不过孩子跟我姓而已,婚前也做了财产公证,但是婚后的资产债务纠缠,很麻烦。”
苏云卿听见“婚前”“婚后”两个字眼,心头蓦地一悬,睁眼抬头道:“离婚这么麻烦吗?”
苏云嘉笑了声,捏她的脸颊:“小傻瓜,就算男女生分手也不是说断就断的啊,不过你跟段叙清已经订婚了,等你毕业结婚,生活安安稳稳地,自然不用考虑这些。”
提到段叙清,苏云卿头埋进了苏云嘉的怀里,阿姐刚回来,她不想告诉她段家已经把当初两家订的婚书退回来了,那副字还是她绣的。
其实要断也很简单的,但她没这样跟姐姐说。
苏云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也在赖床,苏云嘉没叫醒她,一出门,就见厅堂里沈叔培的脸色不大好看,多年夫妻,他心情不好时连带着身边人也别想好过,社会和时间是磨砺人的,有的少年变成了啤酒肚油腻男,而她的丈夫容貌没有多少改变,但心都浸在了物欲里,总觉得郁郁不得志,苏家也欠他的。
“大小姐,早餐备好了,二小姐呢?”
珍婶说话时,苏云嘉看见程书聘也来了,朝他打了声招呼,这才跟珍婶说:“这两天她累坏了,让她再睡一会吧。”
珍婶笑道:“二小姐从小就爱赖床,小的时候老太太大清早地押着她上织机,那可真是连着被窝抱起来的。”
提到苏云卿的糗事,苏云嘉脸上也有了笑,朝程书聘道:“书聘,过来吃饭。”
程书聘落拓长身斜倚坐在梨花木椅上,姿态闲适道:“前几天绣坊被人逼债,现在债务也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开门?”
他话音一落,苏云嘉拿筷子的动作顿了顿,这还是自从绣坊出事后,第一个提重新开业这件事的人。
苏云嘉:“今天我就会办。”
程书聘又问她:“你们打一块样大概要多长时间?”
“我们绣坊有熟练的师傅,如果是普通的锦样,三天左右,当然了,机织是最快的。”
程书聘正凝神思忖,厅堂侧边的走道就出来道高挑纤细的身影,苏云卿身上穿了件月白绸缎的家居长睡裙,因为天冷,身上还披了长袍,乌发披在身后,就这样坐到餐桌前,扭身朝珍婶道:“哇,今天做的都是我爱吃的!”
珍婶笑说:“哪个时候你回来不是做你爱吃的,在学校可不比家里,二小姐先喝口酒酿蛋暖暖胃。”
苏云卿低头喝汤,这时感觉侧边坐来一道长影,檀香木的气息,宁神又醇厚,她不禁吸了吸鼻子,酒酿蛋的水蒸汽就绕了上来,醺醺的,让她清早不甚清醒的脑袋又有些犯醉。
“对了书聘,你打算在苏溪待几天啊?这么久没回来,要不我们带你到处转转看看。”
开口的是苏云嘉,冷淡的饭桌气氛让她调动了下,程书聘道:“就待三天,之后回申城。”
苏云卿听了一耳朵,不动声色地舀汤,这时苏云嘉直起腰身:“云卿也在申城念书,你几时回的申城?之前听说港城回归前你们出国了,还以为再也不回来了。”
苏家对程家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十九年前,甚至有一些神秘,据说程家祖籍是申城人,但早年做生意去了香江港城,是以当初认苏云卿当女儿也不受政策制约。
“回来没多久,办点事。”
苏云卿感觉程书聘的视线似乎落在她身上,心头顿时一搅,说了句:“我、我周一得上课,就在家里待两天,明天回申城。”
苏云嘉有些遗憾地“噢”了声,“不然你们还能一块回去。”
苏云卿心里侥幸,还好程书聘说了要在这里待三天,心中不免夸自己机智。
吃过早饭后,苏云卿有意避开程书聘,就要回房间,然而身后却有脚步跟来,她紧张地转过身,“我有功课要做……”
程书聘桃花眼垂笑:“现在有比功课更重要的事做。”
苏云卿蛾眉微颦,感觉男人朝她走前,思绪忽然想到昨夜沈叔培被姐妹赶出房间时喊的那一句“夫妻就该睡一块”,肩膀抵在门上,“程先生……”
“叫我什么?”
他声音轻落,如果不是这样的压迫感,她甚至觉得他是温柔的,“哥哥,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暂时没有空跟您聊。”
“周一再回去。”
程书聘说,“跟我一起。”
苏云卿眼睫抬起,对他的吩咐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温声道:“你答应给我绣的夕岚锦,还没兑现。”
她感觉心脏被人握紧又松开,“哦,对对对,夕岚锦的话,做工精细,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而且是给您的,恐怕得一周才行……”
撒谎。
程书聘垂眸,右手指腹轻滑过左手腕上的鹰首链,苏云卿在他的动作里看到了威胁。
“就三天。”
苏云卿眼睫蓦地一抬,透过镜片看向程书聘的瞳仁,平静而又深不可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赶,难道是因为知道她给段叙清做了衣裳而刁难她?
毕竟资本家的心情是随心所欲的,但转念想,一件睡衣不值得他上心吧。
最后苏云卿还是觉得程书聘的控制欲在作祟,他自己三天后回申城,就要她三天内做出夕岚。
“可以,”
苏云卿双手背在身后,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十指交扣,与虎谋皮一般看他:“你的要求我答应,那妻子可以有人权吗。”
苏云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试探地看他脸色,“我们是否能有一个婚后协议?”
程书聘长睫微勾,眼睑蓄笑地看她,似觉得有趣,双手环胸道:“你昨晚跟你姐姐过了一夜,又要跟我说别人结婚都是这样?”
上一回拿劳动法的实习期谋取权益,这一回又要跟他立婚后规矩。
“我还没问你呢,我姐姐最讨厌我姐夫赌钱,你还跟他一块赌。”
程书聘的话让苏云卿抓到了道德制高点,于是开始了谴责。
“我从十点一直赢到三点,这哪儿能叫赌,分明是教。”
程书聘的话里带了几分戏谑的玩笑,苏云卿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赢了你姐夫,你还高兴?”
苏云卿仰了仰脖子:“当然高兴,就该好好教训他!那你赢了他多少钱?”
程书聘想了想,说:“怎么,这么快就要管我财务了?”
话题绕到了这儿,他没明确表态,但苏云卿知道他在试探她,她应该说“不管”,这样他就能松一口气。
真奇怪,这么藏掖着,干嘛急着娶一个妻子回家呢?
于是转身打开房门,说道:“我刚才讲的婚后协议,您也可以在上面做个说明。”
她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纸笔,这时楼道里传来珍婶的声音,苏云卿心头一晃,忙把程书聘拉进房里,房门阖上时,听见男人说了句:“当然,你有需要,可以提。”
说罢,他视线落在苏云卿握着他胳膊的手上,她蓦地缩回,摆了摆手:“请坐。”
苏云卿指尖握着笔,正色道:“你是老板,你先说。”
这样她可以视情况提自己的要求。
程书聘长腿交叠,十指相握落在腿上,自然地说了句:“晚上那顿饭,得在家里跟我吃。”
苏云卿笔尖刚落下,听见这句话时怔愣地抬眸。
晚饭,家里……
她嘴唇抿着,字也写不下去,程书聘的意思显然是这半年的婚期里,她要跟他住在一起。
指尖抓着笔头,程书聘眉梢微挑,“到你了。”
苏云卿贝齿咬住下唇,娇嫩凹下,艰难嗡出声音:“关于婚后的,夫妻……性生活……”
听到这话,程书聘眉眼通情达理地莞尔道:“我说了,你有需要可以提,还是妹妹对这方面有什么特殊要求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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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婚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