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整片富人区一片黑寂,就只有一栋房子里亮着灯。
一楼窗户上蒙着一层轻薄的水蒸气,朦朦胧胧的。
厨房里,砂锅里的粥被炉灶上的火芯焐得滚烫,慢吞吞地滚起黏稠的泡泡,微凉的空气里氤氲着香浓的肉粥味道。
还好徐景辛经得起折腾,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也不敢合眼。
他盯着砂锅上方不断舞动的白色蒸汽,惊悚地发现,不知不觉间,他把自己跟那个不知道底细的贺霄绑到一条船上了!
就算他作为国际公益组织成员,在这个国家有优先受保护的权利,但那些暗处的敌人呢?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熄灭炉火,搅了搅浓稠的肉粥,用力吸了两口香气,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晚一直都没吃东西。
突然,客厅传来几声细微的呻丨吟,贺霄醒了。
严重失血带来剧烈的头痛,一睁眼,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贺霄倒吸一口冷气,重新闭上眼,却听到旁边传来拐杖落地声。
转头,就看到徐景辛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手里还拎着一条湿毛巾。
对视片刻,徐景辛一瘸一拐来到他身边,坐在沙发边的椅子上,帮他擦脸。
“我觉得你差不多快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脸上微凉的毛巾让贺霄稍微清醒了一点。
“没有。”他虚弱沙哑地说。
没什么不舒服,或者说浑身都不舒服,只是被他的大脑屏蔽掉了。
他的灵魂仿佛孤零零待在一旁,对身体的遭遇冷眼旁观。
“徐队长,谢谢。”
徐景辛避开他难得流露出真挚的眼睛,小心翼翼拿起他的手,帮他擦手上干涸的血。
那只手一点点露出本来面目,白皙修长却显得十分有力,徐景辛仔细地擦拭着,之后在拇指的关节下方摸到薄薄的枪茧。
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停下动作:“我是干救援的,从不吝啬对别人施救,但我必须知道他是什么人,别把我当傻子耍!”
贺霄感觉到他略带粗糙的手掌在反复摸索自己的虎口,像是在确认什么,就慢慢抽回手:“我不是好人。”
徐景辛盯着他,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
“……”贺霄痞笑,“花队,我以前是……当兵的,刚来这边不久,跟当地社团闹了点矛盾……咳咳……”
要说社团这种黑恶势力的话,跟警察有勾结,在法律不健全的当地,确实可能是普遍情况。
这家伙寻死的原因也找到了,估计是走投无路了想一死了之,但又有那么点不甘心,所以才表现得那么矛盾。
而且,他是当过兵的,难怪能临危不乱,对危险也能处置得当。
这回徐景辛对他的话信了八分。
可是那把枪……他不知道为什么问不出口,就像是怕打碎某种平衡。
“你干嘛跑到N国来?”他决定采用迂回战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贺霄自嘲地笑了一声:“家里过不下去了呗!”
“你不是……通缉犯吧?”
贺霄沉默了,目光略带诧异地看了徐景辛半晌。
“那倒不是,想象力可以不这么丰富吗?”他笑起来,又因为牵动了伤口变成苦笑,“网逃的话,你可以上网查到的。”
被他一提醒,徐景辛决定稍后一定要去查一下,省得这家伙跟自己玩欲擒故纵。
“花队……”
“我特么不姓花!再乱叫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贺霄笑了一下,不慎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
疼痛什么的他都能忍,但是,肚子里的饥饿让他有点受不了,尤其是在闻到食物的味道之后。
他三天……不,四天没吃东西了。
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进食的需求,饿的感觉是存在,但在跟踪目标的时候,完全被他忽视掉了。
这会儿闻到熟悉的粥味,他干涩的口腔里立刻分泌出津液,做出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那是本能的需求。
这味道,不是黄乎乎的咖喱,不是油腻腻的手抓饭,也不是卖相清奇的炸包子,是粥,晶莹饱满香气四溢的粥!
“饿了吧,粥好了,我去盛给你。”
徐景辛没让他等太久,就把一小碗热腾腾的粥端到他面前。
鉴于贺霄现在的状况肯定无法自理,徐景辛就干脆在他腰后面掖了个卡通靠垫撑住他的身体,亲自喂他。
趁徐景辛吹气给粥降温的工夫,贺霄偏头看了一眼身后长出来的一截花哨靠垫:“这靠垫跟你的袜子一样可爱!”
说完,还瞄了一眼徐景辛光着的脚丫子。
不胖不瘦,脚型优雅,可能是因为常年捂在救援靴里,白白嫩嫩的还挺可爱!
徐景辛穿着拖鞋的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真想把冒烟的热粥碗扣他头上,可是表现出来的却相当淡定:“你喜欢就留着用。”
贺霄就“嗤嗤嗤”地笑起来,怕牵动伤口,没敢笑得太嚣张。
“徐队长,你生气了?”
“……没有。”徐景辛不耐烦地把粥碗和羹匙碰的乒乓响,带着被看穿的窘迫,威胁道,“你再废话就别吃了!”
“唉,我太难了!”贺霄展平四肢,嘴角噙着笑,盯着粥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还算有耐心,只是静静看着徐景辛帮他凉粥,一声也没催促,在羹匙凑到嘴边的那一刻才显出一点点迫不及待。
大概是为了照顾他这个病人,徐景辛把肉切得极细,粥也不知道悉心熬了多久,浓稠软烂,看起来很好消化。
两个人的配合不算默契,贺霄的嘴角沾上了一抹晶亮,让他的唇色显得润泽了不少。
徐景辛盯着他的唇看了两秒,触电似的挪开眼神,回身从架子上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掉。
一对锋利的眉毛和专注的眼神在贺霄面前晃来晃去,等他擦完,贺霄抿住唇:“我吃饱了。”
他只吃了半碗,怎么看都不像是成年男人的饭量。
徐景辛猜他可能是没胃口。
“嗯,一次吃太多也不好,明早再吃吧,我给你换身衣服。”
“好。”
徐景辛拄着拐杖上了楼,没多久,就拿着一套宽松的睡衣下来。
接着,他用剪刀剪开贺霄的T恤,用酒精和水擦他身上的血迹。
“你能走吗?那边的小房间我整理出来了,你挪过去?这边我得收拾一下。”
贺霄瞄向他手指的方向:“能走。”
徐景辛抬头瞥了他一眼,又重新去擦纱布周围的血。
贺霄问:“你是怕女朋友发现?”
徐景辛头也不抬:“我没女朋友。”
贺霄故作惊讶:“你多大了,有三十多了吧,连女朋友都没有?”
“你才三十多了!我二十七,二十七!”徐景辛不知不觉加重了手劲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连忙说了声“抱歉”。
贺霄缓了半天,坚持把话说完:“啊,我二十四。”
徐景辛心想谁他妈问你了,可没再搭理这茬。
上半身擦完,他又如法炮制剪开贺霄的休闲裤,发现不仅是大腿,就连内裤上也全是干涸的血。
“……”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贺霄轻佻地笑了笑:“算了,我自己来吧,借我一套宽松点的衣裤就行!”
徐景辛就不服气了,他徐队长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咬着下唇,把自己想象成救死扶伤的医生,毅然决然地:“我来!”
然后,在贺霄震惊又复杂的目光中,剪开了他的内裤。
***
徐景辛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帮贺霄换好了衣裤,又顶着更大的身体压力扶他去收藏室。
短短几步的距离像是翻山越岭那么难,等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到地方,都是气喘吁吁。
蠕动过程中,贺霄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脸,苦中作乐:“咱俩一个瘸腿,一个失血过多,有没有种那个……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的感觉?”
“闭嘴吧你!”
“哈,哈哈……”
徐景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滚烫。
贺霄并没把多少重量压在他身上,他一手扳着门框,朝里面打量了一下,语带轻嘲:“哟,储藏间?”
徐景辛心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楼上倒是有房间,你上得去吗?
嘴上却依旧四平八稳:“暂时住两天,等活动自如了你就搬楼上客房去。”
贺霄被徐景辛扶着坐到单人床上,伤口的剧痛让他呼吸变得粗重,可他脑子里却全是面前这个有趣的救援队长。
还“过两天搬到客房去”,这家伙是要收留自己多久?
几次相处中,他看出来,徐景辛在嘴上客气的时候,心里多半在骂人,嘴上不饶人的时候,心里却软得很,真是个性格别扭的家伙!
他终于弯着眼睛笑起来。
这次,徐景辛在他眼底看到了璀璨的星辉,那是发自真心的笑意。
他又不自在起来,板起脸:“笑什么笑!我沙发全毁了,你得赔给我!”
贺霄不以为意:“行啊,我肯定赔。”
“你赔……”徐景辛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问你个事,我手机呢?”
贺霄愣了下,表情古怪地说:“扔了。”
徐景辛转头,心虚地瞥了他一眼:“扔哪儿了?”
“那片树林里,打完电话就扔了。”
“你看手机里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没注意……放心吧啊,我不会偷看别人**的。”
徐景辛冷哼:“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道德感!”
“那是当然!不过,论道德感,我可跟你徐队长比不了!”贺霄想起了什么似的,咧开嘴笑了起来,“放心吧,手机我也会赔给你的,只可惜,里面的照片找不回来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徐景辛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只可惜”三个字怎么听怎么不吉利!
再次单方面社死到想消失在人间的徐景辛淡定扶着人躺下,临走前给他测了体温,又把水和药给他搁在床头。
“你接着睡吧!”
贺霄的精神还是不太好,异常乖顺地点了点头。
徐景辛拄着拐杖出了门,还顺手给他关上灯。
因为这间小收藏室没有窗,徐景辛就给他留了盏走廊的夜灯,然后慢慢走去厨房,也给自己盛了碗粥,唏哩呼噜地喝起来。
他饿坏了。
寂静的夜里,一切声音都那么清晰。
贺霄紧闭的眼睛又缓缓睁开了。
他的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正经,面无表情地瞪着不远处置物架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直到走廊里再没有一点声音传过来,才又重新合上了眼睛。
*压字数,明天停更一天,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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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