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人家 第66章 夜会

从西山回了家，曹家的大门半阖着，二丫飞快瞄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埋着头匆匆进了自家小院。

春山晚上留宿在何家，云姝下厨准备做几个好菜。蛋蛋嚷嚷着要帮忙烧火，二丫便让出了位置，在一边去理菜。

云姝取了一块腊肉放在锅内煮软，捞起来剃去外面的脏东西，切成薄片。小院的菜地里大蒜已经起薹，新摘下来的蒜薹切成小节，用热水滚一滚去生。起锅烧热油，放入蒜片、干辣椒段、花椒粒，炒香后放入腊肉片，爆炒得肉片卷成一个个小凹坑的样子，再放入蒜薹和豆瓣酱混炒。蒜薹炒的表皮微皱就可起锅了。腊肉的咸香加上蒜薹的微甜，入口越嚼越香，一口菜两口饭，吃得蛋蛋大呼过瘾。

除了蒜薹炒腊肉，云姝还另做了一个青椒炒蛋，清炒丝瓜和一大碗鲜菇汤。

二丫晚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方才天色暗下来她去看爹怎么还没回家，打开门却和曹二对个正着。灰麻麻的天色让她也没看清他的脸色，耳边只听见他匆匆丢下一句：“晚上我在后门等你。”

曹家大门合上，二丫的心跳却如鼓擂。她忽的想起今年初夏，云姝做好的点心肚子却不舒服，她代替云姝去给田里劳作的家人送吃的。在去的路上遇见了一条像灰三角的毒蛇，吓得她半天没缓过神来。正巧曹家也在那一块儿干活，听她说起这事，吃过东西后，她收拾了要回去。曹二却说要送送她，她只说自己换条路走便是。曹二却一直坚持，还道说不定那蛇也换了路。二丫被他说得心里忐忑不已，便同意了。那时书棋还在镇上黑叔的铺子里帮忙，地里的活儿也不急，曹大叔还打趣曹二是想偷懒。二丫也没往别处想，可现在细想起来，曹二一路送她，总是拿眼睛偷瞄她的脸，害她还以为自己蹭上了什么脏东西。等她看回去，他却又扭头去看路边的风景了。

吃过晚饭，月已西上，何石头带着书棋和春山去了曹家串门子，月娘则想将白日晒好的棉絮平一平，到时候好装进套子里。二丫清洗完餐具和炤台，端了一盆污水立在厨房的后门前发愣。门就在眼前，她却有些不敢打开。

云姝打开门奇道：“姐，你站这儿做什么？快把水倒了，娘一会儿说不得要喊我们帮忙缝被子呢。”

二丫被她唤回神，把那盆脏水往外一泼，收了盆就要回屋，却突然听见曹家那边闹了起来，隐约有哭喊声传过来。二丫惊疑不定，回身去看云姝，却见她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皱眉往里屋去了：“姐，把门关了吧。曹二的事许是被大叔和婶子知道了，我得叫娘过去劝劝婶子，唉。”

云姝那一声轻叹晃晃悠悠的叹进了二丫心底。她也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声，反手关了门，放下盆子往自己房间去。

蛋蛋洗了脸脚，正在床上翻跟头，月娘不在屋内，想是已经去了曹家。云姝接着月娘的活儿在做，二丫便过去帮忙。

见她过来，云姝往里让了让，二丫拿起针线缝起了被角。云姝打量了她几回，看得她耳根子发红：“你瞧什么呢，没见过么。”

云姝叹道：“姐，你长得可真好看，怪不得村里少年郎都喜欢往我们这边晃悠。”

二丫拍她一下：“姑娘家怎么说话，没羞没躁的。”

云姝做个鬼脸：“之前又是谁给我说什么良配的话？”

二丫又羞又气，要去拧她的嘴，偏蛋蛋看见了过来凑热闹，拦着不肯。二丫便连他一块儿拧了一下：“欺负我嘴拙。”

云姝捂着腮帮子，一脸后怕：“可不敢，您嘴拙但手麻利呀。”

二丫被她这怪模样逗得笑出来，云姝见她神色终于放松，心里也高兴，今天下午过后二丫脸上就挂着事，任是谁都看得出来。月娘他们没来得及问，那是因为春山在。

约莫子时，何石头他们才从曹家回来，云姝已熄了灯哄蛋蛋睡着了。漆黑的夜色中，二丫睁眼听着爹娘窸窸窣窣的洗漱完上了床，两人也并未过多交谈，不一会儿便睡去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多时辰也无法入睡，索性小心翼翼的起来，披了衣服往炤房去。在后门定定的站了半刻钟，直觉得凉意顺着小腿爬上了手臂，她闭上眼狠狠心拉开了门。

屋后头是一小片竹林，夜风吹得竹叶唰唰作响，月色朦胧，二丫拢了拢衣裳左右看了一眼，不妨被左边墙上倚着的一个黑影唬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二丫姐。”那黑影开口喊道。

是曹二，她心跳快一拍，低着头后退了一步。见她不肯说话，曹二捏捏手心问道：“你......冷不冷，夜里有点凉。”

二丫垂着头，往自家后门上靠了靠，低声道：“不冷，这样晚了，怎么还在等？”此时应该已过了子时，四周除了风吹叶动，万籁俱寂。

曹二盯着她半晌方才笑出来：“我怕你万一会来呢？好在老天爷可怜我，叫我等到了。”

这话却叫二丫不知如何接下去，一张俏脸已如火烧。月下看美人，还是自己心仪已久，含羞怯怯的美人，曹二几乎看呆了去。两人便如那呆头鹅对立，一个垂头不语，一个满目惊艳。

好半天曹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一鼓作气道：“二丫姐......我，我的心意，你可知道？”

二丫抬眼去看他，入目少年，满脸都是忐忑和紧张。见他这样，她一颗心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只问他：“云云说，你要入伍去？”

曹二点头：“爹那么大年纪了，我总不能叫他替我们兄弟俩去拼命。嫂子才生了小侄儿，我也不想他担着失去父亲的风险。思来想去，倒是我无牵无挂......却也不是无牵无挂，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祸害人家姑娘。”

“那你为何，为何......”为何来招惹自己？这话二丫说不出口。

曹二知道她的意思，迟疑了片刻才道：“我原以为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等这一晚上好叫自己死心，万万没想到你能过来....我自知此去九死一生，人总归是有些私心的，我也不想到死，自己的心意也不能让你知晓。二丫姐，多谢你可怜我能来这一趟，如此我便了无遗憾了。”

二丫张了张嘴，想说我并不可怜你，但又发不出声音。突然一声猫叫，她一惊之下猛的往后，脑袋撞到了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二丫姐，你没事吧？”曹二上前两步，想去查探她的情况。

她忙摆手：“没，没事。”

曹二靠得近了，身上的气息便传了过来，二丫闻到一点淡淡的药酒味儿，想起之前听到的吵闹声，担忧道：“曹大叔打你了？”

曹二点点头，嘿嘿笑道：“打是打了，不过板子挨着背他自己就把力收回了大半，脸上的表情瞧着比他自己被打了还难受呢。”

见他还能如此说笑，又在寒风中等了半夜，二丫料想也无大碍，垂下眼道：“既然如此，我便要回去了。”

曹二有些不舍，但也没有理由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了门内。他站在门前怔怔的望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那门并未关严，还留了一条门缝。二丫还没离开？想到这里，他心跳快了几分，心中因为某种不切实际的猜想而激动起来。

“二丫姐......如果，如果我三年内能回来，要是你还没说人家，你愿意......”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泄了气，且不说他三年能否回得来，二丫的容貌别说三年，何大叔若是放了话，指不定明天门槛便要被踏破。

门后的二丫手捂着胸口，那儿的声音砰砰作响，她觉得自己开口说了什么，但是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让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说。

二丫的声音不大，还隔着木门，但曹二到底是听清楚了，她说，那你，可要活着回来。

巨大的惊喜差点把曹二冲傻了，等他发完愣回神去推门。门早已被二丫栓上，无论他怎么低声哀求，那边都没有回复，她应该是早已离开了。

他有些怏怏不乐的收回手，转身准备回去。绕过拐角，一只手把他拖了过去。

“大舅子别打！”曹二抱头低呼。

书棋本是想吓唬他一下，这一声称呼倒叫他一拳头实实在在的落了下去：“好哇！是谁可怜兮兮的跟我说，不想临死还有遗憾。陪你吹了大半夜的冷风，居然看着你把我姐姐给拐走了！”书棋只觉得心肝被寒风阵阵吹得冰凉冰凉的。

他几拳头下去，曹二不敢反抗，春山忙拦住道：“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去战场，之前才挨了打小心伤势加重。”

书棋恨恨道：“曹大叔哪里舍得打他。我不捶他个半死难消心头之恨。他明知道自己要去闯那阎王殿，还敢去招惹我姐姐！我姐姐可比你大，等你三年不就是老姑娘了，你若能回还好，你若不能叫她怎么办？！”

曹二知道此事是自己过于自私，也不敢反驳，只垂头任他打骂。等到书棋气消了一些才敢开口：“我只想着三年后她不过也才十九八岁，长得好看人又温柔可亲，愿意娶她的人绝不会少。不告诉她我的心意，我始终心有不甘。有她那句话，这三年，我就是淌过忘川河，见了十殿阎罗，也要挣扎着回人间来。”

春山看着这样目光灼灼的曹二，心中微微一震，但他很快收敛了心神。曹二是破釜沉舟才敢放手一搏，云姝和二丫的性格相差太远。若是被她拒绝，两人之后恐怕再难相处，而他又不能像曹二远去征战，留在这样近的地方守着她，却又不敢见她，那种痛苦想想便无法忍受。他叹了口气，拍拍曹二的肩膀，忽的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之前一直瞒着不敢开口，连书棋也不知道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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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