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的出现让他有些意外,歪着脑袋看了许久才响亮的叫了一声哥哥。春山把他抱起来扛在肩膀上问道:“怎么看这许久,不认得我了?”
蛋蛋抱着他的脑袋道:“你的衣服好看,春山哥哥,你腰上的是真的刀吗?”
“是真的,蛋蛋,你爹在吗?”春山扛着他往屋里走,也没见人出来。
“爹爹和大哥去德爷爷家了,阿娘在婶婶家,许嫂嫂生娃娃了。”蛋蛋回答道。
云姝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见了他也是一愣,半晌才笑道:“春山哥穿这身衣裳瞧着真是威风。”
二丫从屋里探出头来瞧了一眼,也愣住了:“这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叫你了。”
春山笑了两声:“有些吓唬人吗?”
二丫一边拆着被套一边回道:“可不是,前儿跟爹他们去镇上,也有见到两个公差大人配着刀,走路都是横着的,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呢。”
春山道:“那可能是县里派下来公干的。”说完又问云姝:“丁税的银子备得怎么样了?”
云姝正从屋里把旧的棉絮抱出来预备拿去院子里晒。春山放下蛋蛋,顺手就接过来搭在了晾衣绳上面。
“原本还差些,舅舅送了银子过来,还有余的,娘借给了娥婶子。”云姝跟他一起理着棉絮回道。
“娥婶子家银子还差吗?”春山侧过脸去看云姝,正逢清晨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映得她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晕,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带着阳光下的浮尘轻轻跳跃。春山看得出神,云姝唤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他心虚的眨了眨眼,不敢再看她。
“春山哥,你怎么了?我方才说的你听到了吗?”云姝担忧问道。
“我......我赶路有些急,人有些不太舒服......你说什么了?”春山跟在她身后往屋里去。
云姝边走边道:“娥婶子家还差着一百多两呢,听说他们预备把今年的粮食全卖了,也不知道够不够。曹爷爷的丁税差些,还得靠他们三兄弟来凑。三旺叔还没娶妻,忠旺叔已经定了要去参军,曹家这边应该是曹大哥了。”说着她叹了口气:“许嫂子才生了孩子,也是个男丁,这时候却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春山想到自己看见的公文,一时间有些沉默。这事便是告诉大家也没有用,不过是徒增气恼罢了。曾大人敢这样捞银子,上头的大人们不可能不知道,不过都是官官相护。衙门里的捕头虽然油滑,但是也教了他不少东西。云姝以为他还不舒服着,便叫他去书棋的房间休息。他摇头拒绝了:“我带了点银子回来,既然你们没问题了,倒可以给李婶子他们应应急,当初他们帮我的也不少。”
云姝问道:“你自己够用吗?”
春山道:“我在县衙,一月有二两银子,一年四季各有两套衣服,包吃包住,也花费不到什么。”
云姝点头,突然想起村里的榜文都是针对农户,并没有说起商户的丁税,想来春山在衙门里头应该知道,便向他打听。
春山道:“普通摊贩要比农户高出个三十两左右,有商铺的商贩却要多缴纳一倍的价钱。”
云姝呆了呆,前些时候黑老三他们被挤兑得关了镇上的铺子,算起来还是因祸得福了。
屋里头二丫又抱了一床棉絮出来,听了这话便对云姝道:“上月里还在唉声叹气,如今倒是意外之喜了吧?”
云姝摇头:“这又算得什么喜呢。”
这话倒也是,二丫便没再说。这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春山正接过二丫抱的棉絮,她便径直去开门。
“曹兄弟?”二丫有些意外,曹家二郎过来有什么事呢?
曹二郎不妨开门的竟是她,方才在门外转悠了半天,集聚的勇气又一下子消失。他涨红了脸,磕磕绊绊道:“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二丫侧身让了让:“有什么事?要进来歇一歇再说吗?”
曹二郎一眼就瞧见了她身后的云姝和春山,还有一个抱着玩具的蛋蛋,都好奇的看着他。这下他更加窘迫,咬咬牙把攥在手心的东西往二丫手里一塞,扭头就跑了。
二丫喊他不住,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手中的东西。云姝走过来问道:“他给了你什么?”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支春桃。二丫打开荷包,里面放着一只镶红玛瑙的银戒指,她再抖了抖,抖出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申时西山”。二丫先是心猛地一跳,脸慢慢的沁红,等云姝探过头来却又突然平静下来。她跟曹二郎两个差着岁数呢,这东西该不会是他要自己给云姝的吧?平日里他也总是爱跟云姝两个嘻嘻哈哈的玩闹,想到这里,二丫把荷包和纸条都递给了云姝:“是给你的。”
云姝只见到他跟二丫说了几句就走了,也未多想,接过来看完便愣住。曹二哥......对自己?
春山跟在后面走过来,看得明白,脸色一变向云姝望去。自林家的事过之后,他心里隐约又升出一点盼望,尤其在他入了县衙后。捕快这行当虽说饷银不高,但体面不说,油水也很多,特别是那些做生意的富商,衙门里头打点向来是不吝银子。锦县这块依山傍水,水匪山匪皆有,一般的镖局本事不够硬,就得向衙门缴纳些银子,然后由捕快一起护送出锦县范围。遇着那大方的富商,镖局给了银子,他们还会另奉上一些。春山到衙门不久,这样的活儿却接过两次了,也分得四五两银子。闲暇时几个关系好些的捕快约着一块儿吃酒,有人问他是否娶妻,他说没有。大家便起哄说要给他保媒,他却摇头:“我家中贫寒又无父无母,长得又凶悍,哪个好人家能看上呢。”
“话可不是这样说。”比他早来半年的小刘道:“我之前没能进衙门的时候,家里虽然也能温饱,父母俱全,但又有哪个看得上我?进了这儿,媒人快把家门槛给踏破了。”
小刘长着满脸麻子,说亲一向困难,他爹娘卖了家里几亩良田,又托了他那县衙账房先生的姐夫帮忙,挤进来当了个捕快。这身公服一换上身,对门拒了他婚事的张冬梅家立时就请了媒人来说合。他喝了一口小酒,把颗炒胡豆嚼得咯嘣响:“你虽说父母俱无,但是现在怕婆婆磋磨媳妇儿的人家多着呢,有那疼女儿的,就专爱找男子上进又没有婆婆的人家。你都进了衙门当捕快了,还不够上进吗?我娘就是太凶,把我大嫂欺负得街坊都有些瞧不过眼,劝也劝不听,不然冬梅家早应了我了。”
春山盯着他满脸的麻子没吭声,心里却想起了下河村里的那个姑娘,他现在得条件算好的了吗?何叔和楼婶子疼她入骨,会看得上自己吗?有林致远那样俊俏风流的公子哥喜欢她,她又会看得上自己吗?
现在这几个问题又重新浮现在他脑海,曹二跟她年纪相仿,长得虽不比林致远,但也不像自己这样凶悍,小的时候还吓得她掉下河去了。曹二也喜欢她,她心里如何想呢?
云姝的脸色有些奇怪,似苦恼又似担忧,春山却没看出一丝羞意,他一颗晃荡的心放了回去,问她:“你要去吗?”
云姝把纸条折起连同戒指一块儿放回荷包:“当然要去,得把这个还给他。”
听了这回答,春山更是如吃了定心丸。
二丫看了看那荷包道:“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还......”
“就是如此,所以才更奇怪。我怕是曹二哥想替他大哥去当兵!”云姝掂了掂那荷包,这份心意她恐怕是难以收下,两家一向走得近,她从小把他当做书棋一样的亲哥哥对待。曹二为人爽朗大方,她往常去地里送吃的,他若是遇到那定是欢呼雀跃的奔过来围着她上蹿下跳,跟个小孩子似的。他们两个也总是互相打趣玩闹,相处起来大方又不忸怩,她没想到这样粗心眼的曹二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有了别的意思。
春山听她说完,也觉得有理,有些迟疑问道:“他怕是早有这样的打算了,云云你......他若是坚持要入伍,你要如何呢?”
云姝道:“总要先劝劝,若是他定了主意,那也无法了。”
不一时,月娘回来了,听了春山的话,先带他过去见李娥。李娥接了银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要给春山跪下。虽说仍够不上,但这时候还能送钱过来,不是救急而是救命了。她娘家的兄弟银子都凑不够,周边都借得差不多了,眼看明天公差就要上门,她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这时候许氏又因为娘家上门借钱说话难听被气得晕厥了过去。
春山慌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放,还是月娘把她掺住了:“你这不是折煞这孩子?难道当初他落魄的时候你们家少支应了他?孩子有心都记着,这也是你们当初心善的因果,很不必这样。”
明日便要收齐税银,春山是才知道这事,他忙劝道:“婶子别急,那公差也是县衙里的,我因为前几日才出了任务回来,所以没有接到这事儿,不然应该也是在哪个村里收税了。曾大人的榜文上要求的是十八收齐回衙,现在才初十。广和镇离着锦县也不过一日的路程,我去跟他们说一声,看能不能宽限些日子。”
“这可当真?”月娘急问,见他点头,忙推着他往外去:“这是大事,别在这儿耽搁了,快去,他们住在里正家里。”
那两个公差正巧也是曾大人来后换进来的,跟春山也熟,听他说了,又听里正在一旁拿出了林家的名头,便应了下来:“我两个原想着这最里面三个村收完了,便往溪凹子那边一路收去,所以时间便拉得紧些。既然都是熟人,那我们便先去溪凹子那边,到时候再折转回来吧。”
春山忙拱手谢过,送他们出门去,又各塞了点碎银:“多谢两位哥哥给面子,路上渴了买碗茶水喝吧。”
他既会做人,那两个便也笑纳了。曹里正见他们走了,这才松口气:“好歹还能缓两日。多亏有你了。”
春山跟着他到了村中的大空坝,村民们已聚集了一会儿了,正等着里正过来商议税银的事呢。里正跟他们说了时间宽限了两日,大家神色都松泛了些,纷纷对春山表示感谢。还有人道当初听了别人的话误会了他,请他不要介意等等。莫春田此番也过来了,听见这些,只缩在人群最后不敢吭声。
叫大家过来,是因为林家派了管事过来,今年的租金给大家免了,此外若有人愿意卖田地,他们也可高价买入。
曹大旺吸了口旱烟,板着的脸在烟雾中模糊不清显得愈发的严肃。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卖了那些田地,虽能挨过这一阵子,但往后可怎么办呢?曹氏一族落地生根于此已有几百年了,多数人家的田地都是祖产,只有那浪荡的败家子过不下去了才会卖地求生存,那是要被人嘲得无脸见人的。可是如今到了这地步,大家只有对林家感恩戴德的份儿,哪里还顾得祖产不祖产,挣得出命来才是最要紧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曹二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