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计在于晨,云姝现下虽人小觉多,但因着秋日清晨凉爽,并不十分贪睡。农人赶着地里的活儿,天未亮便起身下地了,云姝不知道石头爹什么时候起来的,娘也不在屋里。她迷瞪瞪的爬起来,耳里听到小院外母鸡咕咕咕的叫声,大郎欢呼着:“妹妹快起床!黄花生蛋啦!”
黄花是家中剩下的唯一还在生蛋的母鸡,之前因着她的病,已经杀掉了两只。云姝慢腾腾的爬下床,自己套好小绣鞋往屋外去。
晨光正好,清凉的风抚在脸上让她的心情变得十分轻快。大郎见妹妹出来,赶紧放下手中的葫芦瓢,拉她到炤房去找娘留下的热水,要给妹妹抹脸。云姝有自己小小的手巾,两个巴掌那么大,虽然洗得泛白,但是看得出料子很好,擦在脸上软绵绵的十分舒服。她一个愣神间,大郎已经帮她洗好脸在擦手了。云姝心中十分羞耻,按着真实年纪来说,她可比大郎大得多。
“娘跟着爹爹下地去了,妹妹先吃早饭吧。”大郎踮着脚揭开锅盖,扑鼻的米香传来。云姝探头一看,是粗玉米糊糊加上一些糙米熬的粥。大郎给她和自己各盛了一碗,又抓了些酱菜出来,哄她吃饭:“妹妹吃,晚上让娘给你熬鱼汤喝。”
那几条鲫瓜子被养在厨房的一口大水缸里,正游得畅快。想到鲜甜味美的鲫鱼汤,云姝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笑眯眯的道:“要吃酸菜鲫鱼汤呢。”
大郎一边喝着粥一边应她:“好好,吃酸菜鲫鱼汤。”
吃完早饭,云姝见天色仍早,想了想,问大郎道:“哥哥,爹娘回来吃早饭吗?”
大郎正在舀水刷碗,头也不抬道:“一会儿我去给爹娘送饭,妹妹乖乖在家不要乱跑。”
“可是我想跟你一块去。”过来也有几天了,除了这个小院,云姝对周围并不了解,她也想趁着今日天清气爽,出去看一看。
大郎有些为难,皱着小小的眉头道:“可不行,娘不许我带你出门呢,你身子骨还没好呢。”
云姝眼巴巴的望着他,纵使还未开口求情,大郎自个儿先软下来了,没办法,谁让妹妹长得太乖巧。
何家在村西,这边人烟稀少,远远去才能看见一两户隐在林深处的人家,直走到村南边,房子才渐渐的多了起来。
大郎端着一个竹篮,身后跟着豆丁大的云姝,顺着村中土路往他家的坡地去。村中多是茅屋,偶尔能看到一两家是砖石土瓦房。村正中有一家与别家格外不同,高高的围墙里隐约能看到青瓦屋檐,是一个挺大的院子。大郎告诉云姝,那是村中林老爷家,下河村中大部分的土地都是林老爷的,村民们仅有一小部分是自家的地,其余的地也都是租种于他家。
云姝望了那大院一眼,想道这应该就是村里的地主了。她并不想着自家能大富大贵,但若能做个吃喝不愁的小地主也是十分惬意的。正想着,村路尽头慢悠悠走过来一个妇人。大郎见了,拉着云姝站住,面色不太情愿的叫道:“大娘。”
那妇人三十来岁的模样,中等身材,一张圆胖脸,牛大的眼睛,嘴唇削薄,穿着一身碎花棉布衣,系着条土黄色的围兜裙,踩着双青葱绣花鞋,手里正也提着一只竹篮。她也有几分姿色,只是被那略薄的嘴唇和上翻的白眼带上了些刻薄之感。她听见大郎的声音,瞥了两个小孩一眼,嘴里嗯了一声,昂着头走了。
大郎努努嘴,一脸晦气的拉着云姝赶紧走。云姝回头看过去,正见那妇人也回头翻了个白眼飞来。她错愕的想,大娘?哪门子的大娘?
“哥哥,她是谁?”待到走远了,云姝问道。
“她是大娘,云云离她远点。”大郎想起妹妹醒来后糊里糊涂不记事,怕她上当被哄,又继续道:“她老爱来咱们家拿东西,云云之前生病,娘杀的第一只鸡还被她端回去半只说给何胜那小子吃!爹都没吃到几口肉!咱不要搭理她,她家煮肉都偷偷的,从来不给我们!”
云姝见那妇人穿着其实并不差,想来家里也不算穷困,但是她还这般爱占自家便宜,看样子也不是个好相处的。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深知父母秉性良善且都不是爱争尖的性子。唯有所虑的只怕两人性情太好,任人欺负。她应叫那妇人大娘,那便是自己父亲兄长的妻子,这古时,尊长重孝,一顶帽子扣下来,便是不服也得服。
楼氏正在翻土,抬眼见儿子送饭来,朝着远处的丈夫喊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锄头,从地里出来。
“云云怎么也来了?”她一边弯腰在水沟里洗手,一边问道。
“是我要想来看娘,不关哥哥的事。”云姝怕害得大郎被骂,赶紧道。
“云云好些了吗?”何石头走过来,在媳妇旁边跟她一块洗手。
“好多了,爹爹。”云姝笑眯眯道。
“趁着日头还没出来,大郎赶紧带妹妹回去,若是晒多了,也要生病的。”吃完早饭,何石头下地前催促儿子。
“好的,爹爹。”大郎收拾了碗,拉着云姝回家去。
晌午时,楼氏先回来做饭,也不过是将早上剩下的粥糊糊热一热,再蒸上几个大的粗面饽饽,抓了些酱菜出来。家里没有白面了,云姝跟着他们一起吃粗面饽饽,粗粝得刮疼喉咙,她只有一小点一小点的抿着,混着稀粥才勉强吃下去。饭菜难以下咽,却也好过家破人亡,云姝吃着粗糙饭食,心中却说不出的满足。
正午时分日头毒,楼氏并不许丈夫下地。何石头便坐在堂屋的凳子上修整农具,楼氏洗了碗筷,擦净了手,赶着纳出几双鞋来。
云姝觉得困倦,何石头将家里晒高粱的大竹匾拿出来,铺上芦苇席,让她和大郎在上面睡午觉。
楼氏见她兄妹两个,小小的团在大竹匾内,忍不住微微一笑,又去里屋拿了枕头和薄被出来。堂屋的门打开,有穿堂风从外吹来,十分凉爽,云姝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午觉困倦,睡得过久了些,一整个下午云姝都不太有精神,就这么混着过去了。
傍晚时分,倦鸟归巢,流霞飞彩映红了半边天空。楼氏已经回来,准备晚餐,何石头仍在地里忙活。
云姝搬着小板凳坐在炤房看娘亲收拾鱼,大郎已经懂事的开始挽柴准备烧火了。只见楼氏利索的将几条鲫瓜子捞出来拍晕宰杀,开膛破肚收拾干净。然后切了生姜蒜头倒了些黄酒将鱼腌制起来。鱼拾掇好后,她净了手,把泡菜的坛子打开,捞出一把腌的微黄透亮的酸菜、几根二荆条泡椒、几根红辣椒和一块泡嫩姜。酸菜切成条状,泡椒切段,嫩姜切片备用。这边云姝也已经帮忙洗好了一小筐土豆。
大郎升起火来,铁锅烧热,楼氏打开炤头上的一个小瓦罐,挖出一勺白色的猪油。等油化开烧热,她放了几颗花椒,然后将泡菜都放下去,只听得油哗啦炸响,一股浓烈的酸香瞬间充斥整个炤房。楼氏翻炒一下,将鱼放了进去,煎得两面微微的焦脆,然后掺水进去,盖上锅盖炖煮起来。
煮鱼汤的间隙,她拿过云姝洗好的小土豆,手起刀落切成一片片,泡在清水中。
鲫瓜子小,煮的时间不用过长,大火烧开后,小火慢熬了半刻钟左右楼氏便掀开锅盖。奶白色的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边上是一层金色的油花,鱼鲜香夹杂着酸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云姝听见自己和大郎的肚皮不争气的唱起了二重唱。
往锅里放了少许的盐,楼氏拿出粗瓷大碗将汤盛上,大郎把柴火抽出一些,让火势变小。盛完汤后,她倒水刷锅,示意大郎将火烧旺。热油,放上从院子里刚摘下来清洗切段的蒜苗,楼氏又将土豆片从清水捞出来趁着蒜苗香气出来放进去爆炒。
晚饭是酸菜鲫鱼汤,爆炒蒜苗小土豆片,粗面饽饽。云姝喝着酸辣鲜香的鱼汤,吃下了两个饽饽,把何石头都看愣住了,直道得了空闲一定再去帮闺女捞鱼吃。
“你可别再惯着她,我见地里的活儿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过几天你该上镇上去了,哪里还有空去捞河。”楼氏放下碗,摸了摸女儿又渐渐丰腴起来的小脸,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太愿意丈夫去镇上扛大包做苦力,那比下地不知还要苦累多少,实是非常伤身体的。
“爹爹,我不吃鱼,你别累着。”云姝有些心疼,她知道因为自己生病的原因,家里本来有所好转的情况又变差了。如今这么热的太阳,爹娘还在地里辛苦刨食也罢了,为了养活他们,爹爹还要去镇上做苦力。
女儿心疼,何石头自然心中慰贴,他憨厚一笑,摸摸女儿的小脑袋道:“爹爹去镇上赚钱,过年给云云买红头绳和糖糕。”
“云云不要红头绳和糖糕,爹爹不要去。”云姝说的自然是心里话,她并不稀罕什么头绳糖糕,只想着父亲的身体千万不要像上一世那般劳累成疾,早早去世。
“说傻话,爹爹自然是要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的,这是爹爹该做的事情。”何石头转眼又看见正埋头苦吃的儿子,笑道:“再说,大郎其实早该进学了,趁着这个冬天,赚些钱来给他做束脩,不求他中什么秀才举人,也别像爹爹一样做个睁眼瞎子的好。”他知道妻子心中亦是极不愿意让自己去扛大包赚钱,但是因着女儿的病,翻修房子的钱和准备一年才凑齐的大郎的束脩也花费了。眼看着大郎也快九岁,早该进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