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青州城门紧闭,外面有不少流民或是跪地哀求,或是跳脚怒骂,或是根本就没有力气,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高高的城墙上面,士兵们手持长弓,冷漠的盯着城外众人。
有同春山他们一样的人正从四面八方缓缓赶来,有的人远远瞧见这阵势便换了方向离开,但仍有些人心里还有点奢望,依旧朝着这边来。
外边灾民人数众多,云姝一时也无法分辨何石头他们是否在内。春山便带着她和蛋蛋先从人少些的西北角找起。
当天晚上,城门边上开了一个角门缝儿。春山和云姝根本没有睡意,好奇的看过去,只见有两人鬼鬼祟祟的从那角门出来。
外边的人听见了动静,都朝那儿看过去,可是却没有人敢靠近。云姝觉得奇怪,春山指了指城墙上的兵士,云姝这才借着城墙上的火把光看清楚,上面的人拉满了弓,正对着下边儿的一群灾民。
春山低声道:“看来是捞钱的。”
云姝不解,正要追问,便听见那出来的两人大声道:“可有要进城的没有,大人五十,孩童二十。”
有新到的灾民不懂情况,想要靠近,只听唰的一声,一只长箭没在身前,箭羽尚在颤抖。周围人发出一声惊呼,齐齐又往后退了一圈,想来是尝过厉害。
那两人又开口问了一遍,就见有人颤巍巍的举着手,慢慢向前。
这一晚进去了三个人,之后角门关上,再无动静。
云姝低声问春山:“不知他们......是否晓得,入了城也是被关进灾民所里?”这些人敢放人进去,但想来是不敢放人随意在城里走动的,若是真遇上一个带病的,那且不是全城都要遭殃?
春山摇头,把蛋蛋身上盖着的衣服往上拉了拉:“我猜应当是不知道,若是知道,拿了钱在往远些的地方逃,未尝没有出路,何必要冒着那样的危险进城。”
云姝他们离得人群较远,一方面也是害怕那里头有人染了病,另一方面是他们身上还带着粮食,这世道粮比钱可管用多了。万一人群要来抢夺,春山虽带着长刀,但到底还是寡不敌众。
春山说完之后未听见云姝接话,想她或许是担忧何家众人,便劝慰道:“明日咱们再找找,若是没人,我看晚上能不能混进去,实在不行,我身上带的银子,再加上半袋粮食,想必也能进去。”
云姝却不赞同:“若把这些都花光了,咱们之后怎么办呢?这墙上到处都是士兵,你要是被发现,他们可不会留情面。这一路你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你因此受伤或者丧命,春山哥......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春山并未多言,心里却定了主意,外边找不到人,少不得要走城里一趟才能安心。
可老天最终还是没有叫他去白走一趟。
第二日一早,他们准备去人群较多的那处,云姝不欲叫蛋蛋跟着,因为害怕他会染上病。蛋蛋挨着墙角有些无聊的蹲在那儿抠泥巴,突然发现墙角一处地方有个奇怪的图画,他凑近一看,猛地站起来大声招呼云姝:“姐姐!姐姐!过来!爹爹他们!”
云姝还未走近人群,听得蛋蛋惊呼,还以为是找到了爹娘慌忙回头,却只见他一人站在墙角。春山道:“回去瞧瞧,蛋蛋定是发现什么了。”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去,蛋蛋指着墙角一处图画给云姝看。
那是朵向日葵花,云姝曾经给蛋蛋绣在肚兜上,二丫瞧着好看,跟她学着描了花样子的。向日葵是这地界从未见过的花,云姝当时绣出来还引得月娘奇怪的问了几句,她随意搪塞了过去,后头却就没在外头露过这花样。
见着这画,云姝一下子红了眼眶,在外奔波流浪了快一个月了,她无时无刻不想探听到一点家人的消息,如今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她强撑了这么久,此时也忍不住掉了泪。春山揽着她的肩膀小声安慰:“没事了,这花旁边还有字,快瞧瞧去。”
云姝忙蹲下身去,花朵很显眼,字却很小,还有些潦草,写着:“嫂有孕,闻有疫,欲往岭南,心忧弟妹,盼上苍垂怜,使吾一家团聚。”
这是书棋的字,云姝认了出来。
“这儿还有!”蛋蛋又道。云姝站起来,发现这一片墙壁竟是没隔几步远便有一幅图画,他们昨日来时已是傍晚,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为什么会去岭南呢?”云姝有些疑惑。岭南那边临海,地处偏僻不说,还挨着流放之地崖州。这怎么算都不是个好去处,何石头他们为何要选择往那儿?
春山道:“怕是因这疫情,瘟疫是寻常天灾,历朝历代对待瘟疫都避如蛇蝎。我猜何叔他们对此也心知肚明,沿途的城镇村落之后恐怕都会严查关卡,没有路引户贴是进不去的。只有一个地方除外,岭南沿海,过了海便是流放罪犯的崖州,那边对外来人口一向管得不严。”况且之前他们也曾给李娥留过话,要往南边儿去,岭南算是本国最南边的地界了。
云姝想了想,这应是黑老三的主意,他在码头,人来客往的,天南地北的消息都知道些。不过知道了他们大致的方位,她也放心了,若是赶得快些,说不定还能在路上碰头。
蛋蛋的发现一扫云姝这段时日压在心头的阴霾,她此刻只想快快离开此地,朝着岭南出发,期望能在途中追上亲人。
春山当然也瞧出了她的迫切,于是便提议即刻出发。
他们走了四五日,绕过了青州城,却还没离开青州地界。就这几日,春山已打发走了几拨不要命前来抢夺食物的人。
虽说春山持刀,但他要护着一个女人,一个小孩,流民们饿得狠了,左右不过一死,万一能抢到点吃的,做个饱死鬼也好。他们三人虽也神色萎靡,但一身却也算得上干净整洁,在这境地瞧着是十分的与众不同,填不饱肚子,谁还顾得上清理自家。所以能成为大家抢劫的目标,也是显而易见的。
春山虽比一般人要强些,但几番下来到底是有些疲倦。云姝便建议仍从小道走,深山野林虽也恐有猛兽或劫道埋伏的歹人,但总归是要比官路上的流民要少。况且以春山常年出入山林的经验,绕过这些险地料也不是件难事。
这一路风餐露宿,过了青州走进成州地界时,云姝他们的粮食还是吃完了。这一路仍是旱情严重的地区,他们虽走的是山野小道,但能找到的食物仍是有限。
不过云姝总能用这些有限的食材尽可能的做出味道较好的吃食。比如这一天,他们找了一处宽阔的坡地歇息。春山带着蛋蛋出去找吃的,云姝把周边探了一遍,发现了一小簇野蒜,她小心翼翼的把这簇野蒜挖了出来,从一边的行李堆中找出一只缺了个耳朵的瓦罐,这是他们在周边野村里捡到的。有时候他们也要往有人烟的地方去,因为识不得路,总要找人问问方向。
云姝把野蒜清理了,去掉带着泥土的长须和干枯的叶子,剩下的不足两指的一小把野蒜,她把蒜头剥下来,叶子留着。
野蒜只一个蒜头,长得还很小,约莫云姝小指头那么点大的小圆球,这一把挤挤挨挨的也有七八个。云姝想着把它们晒干了,磨成蒜粉,以后若是打到什么野物,烧烤的佐料便又丰富了一味。她现在手上有盐、花椒粉、辣椒粉、野生的八角粉和小半瓶的蘑菇粉。
过不一会儿,春山和蛋蛋便回来了,他们没打到什么东西,春山手上拎着一串用野草绳子捆着的东西。云姝远远看着绿油油的一串,走近了听得呱唧一声,哟,是林蛙。
这蛙在现代算是保护动物,可是到了古代,特别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谁还顾得上保护不保护的,云姝看着它们,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不过这儿的人显然是不曾吃过这玩意儿的,春山眉头紧锁道:“我们在周边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能吃的,倒是那边一片沼泽地里发现了这个,也不知能吃不能。”绿油油的看着怪恶心的,以前曾听村里人说这东西有的有毒,不能碰,绿色的虽然没毒,但也没人去吃这个。
云姝连忙点头,伸出手去:“能吃能吃,春山哥你把它交给我来!”
春山有些不太敢信,避开她的手:“还是我来吧,有人说这东西有毒。”
云姝心里一暖,也不跟他强争,反正她是知道这东西没毒的,在一边指挥他剖开肚子去掉内脏。
这一串有六只林蛙,一只有云姝巴掌那么大一个。云姝想着若是全烤了也吃不饱,决定拿三只来烤了,剩下三只煮一罐汤来喝喝。
这一路虽然干旱不见下雨,但身处林子里,多少能找到一点水源。蛋蛋在之前那块沼泽地边上取了些水回来。
这些水有点浑浊,云姝澄清了一段时间,过滤掉水中的杂质,这才放进瓦罐里,将那三只林蛙宰成小块,扔进去炖煮。
另外三只,春山已用削好的树枝串起来,云姝做了个简易的小刷子,用盐、花椒粉和碾成沫的野蒜叶子调了点酱汁刷在上面。佐料不够齐全,但比烤鸡那会儿要丰富不少了,而且这林蛙比野鸡的肉可嫩的不是一点半点。
三人就着一罐熬得肉烂骨软的浓汤和烤蛙美美饱餐了一顿。
此后一路倒也有惊无险,三人互相扶持,行了几千里路途,见了千百种人间惨剧,直到出了西南这一片,沿途的境况才稍稍好些。不过他们途径有人的村庄城镇依旧是不许让人进去,但也有例外的,若是愿意缴纳高额的银钱,当地官府也是愿意收留难民,但却是在城外划一块土地,叫他们留在那儿自行安家落户。因为这边的情况渐好,也有人愿意留下。
不知不觉他们离开广和镇已有小半年,越往南行,同路上面黄肌瘦的流民就变得越少,天气反倒没那么燥热了,沿途的绿色也比枯黄要多起来,中间云姝他们还遇到了好几场大雨。
岭南的天气是湿热的,空气里仿佛都夹杂的海水的腥味。这一天清晨,他们起身赶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云姝确定自己是听见了潮水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一座破败的灰扑扑的城门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