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人家 第10章 码头红油小馄饨

吃过午饭，何石头抬眼看着太阳依旧火热，他找了块剩下的大叶子盖在女儿头上，挑着担子背着她往码头走去。

实际上云姝是想自己走的，但是长期养成的午睡习惯让她蹲在阴凉处的时候就开始打瞌睡了，所以走的时候何石头不顾她的反对将她塞进了背篓里。

背篓摇摇晃晃，阳光很刺眼，头顶大叶子的云姝却在这干热的空气中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码头在广和镇的东边，挨着大运河的分支，离镇中还是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云姝是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的。何石头正准备把背篓放下来，看见女儿醒了，咧嘴笑道：“云云睡好了？”

“爸爸......”恍惚间云姝不知今夕何夕。

“你想吃糖油粑粑吗？等会回去了爹爹给你买。”何石头心疼的摸摸女儿的小脑袋。

云姝摇头，那点瞌睡也醒了大半，好险差点露馅。

码头上人声鼎沸，云姝站在高处，一眼望过去，只见码头上挤挤攘攘的都是人。除去港口停着两艘大木船，其余的便是一些稍小的乌篷船和木舟。云姝还看到一些竹筏，上面有女子包着头发撑着竹竿穿梭在乌篷船周围兜售着什么。河里热闹，岸上更不逞多让，码头与大船间搭着木架子，许多光着膀子的汉子正浑汗如雨的扛着大包从船上下来，也有扛着往上去的，一个穿着绸缎的管事模样的男人在一边监督着。乌篷船多是短途过路停靠，也有几艘是广和镇与府城里来往载客的。木舟全是渔人打了渔获，撑船过来这边港口售卖。云姝见不少人在船上挥着巾子大声叫卖，可惜隔得太远人又多她听不清楚，还是爹爹见她看得入神告诉她的。

船上有人卖渔获，岸上离着港口不远的地方也有不少人摆着摊子卖。除了打捞的鱼还有人摆着摊子卖菜卖水果和吃食。这个码头也算得上一个中转站了，从府城里路过的船只都会在这儿歇脚，穷家富路，再抠门儿的旅人遇着了站点也愿意停下来掏钱买点吃食。

云姝注意到离着码头稍远的左边有不少房屋，她指着那边问何石头。何石头告诉她，码头上摆摊做小生意的人多半都是附近的居民，也有心善点的东家在这儿租了房子改成大通铺给自己雇佣的人住。

“那......有别地方的人来这儿租房子摆摊吗？”下河村离广和镇太远了，如果以后要到这儿来摆摊每天赶路花费的时间太长，云姝怎么算怎么不划算。

“这倒是没有注意过，或许有吧。这里的租金也不像镇上那么贵，只是环境不太好......三教九流的人太多，听说摆摊还要上交摊位税和保护费。”何石头溜了一眼那些摊子，摸了摸下巴开始思考起来，不知不觉话也多了。他虽然本性老实憨厚，但并不代表蠢。在码头做过那么久的工，他怎么没想到像这些人一样摆摊卖些什么呢？这儿人多，只要东西好自然不愁客源......不过他要弄点什么来卖？

看着自家老爹严肃思考的样子，云姝心里一跳，尝试着引导：“爹爹，码头人真多，那些摊子好热闹，每天肯定能赚好多铜板。”她一边说，一边掏出口袋里的两个铜钱，仰着头认真的看向何石头。这两个铜钱是今天何石头卖了菜奖励给她的。

何石头看着闺女小财迷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他弯腰捏了一下女儿的脸笑道：“那么喜欢铜板啊，爹爹先带你去领铜板！”说着他一把提起女儿，也不放进背篼了，甩上肩膀扛着就往码头走。

云姝吓得一把抓住了何石头的头发，稳住了身子，立刻被新的视野吸引。坐在何石头的肩头，她能看得更远了。

何石头走得急但也是跟上头小管事打过招呼的。那小管事待人还算和善，见他过来领工钱还问了一句家里情况，又抓了把炒货给云姝。云姝两只小手兜着花生胡豆，笑眯眯的向他道谢，惹得管事多看了一眼，赞她乖巧。

领了工钱，何石头没有带她立即离开，而是拐到了岸边那一排房屋边。挨着房屋支了不少棚子，下面都是些卖吃食的摊子。他找到一家卖小馄饨的摊位，放了担子，将云姝抱下来放在凳子上，跟摆摊的夫妻打了声招呼，要了两碗馄饨。

“红油还是清汤？”煮馄饨的妇人笑着问道。

“二两红油，一两清汤。”何石头答道。

正值午后，虽然太阳很大，但正是忙碌的时候，摊子上没什么生意。男摊主便坐过来与他攀谈起来。何石头笑着恭维他馄饨做得好，自己特意带女儿过来尝鲜。

那男摊主三十出头的年纪，常年在此摆摊，一身晒得黝黑，自称黑老三。他顺着何石头的话打量了一眼坐在他身边乖乖巧巧的小女孩，只见这孩子冲他甜甜一笑，叫了声大叔。

黑老三心一下子软了，他同妻子两个至今尚未有孩子，去看了不少大夫都言时候未到，可是如今都已而立之年，不仅未结果，花都未开一朵。夫妻两个想孩子想得颇有些疯魔了，烧香拜佛了很久，偏方也用了不少，可是都没见效。如今看到云姝这样可爱的小女娃一时心中十分欢喜。

何石头同他说话，问了下生意如何，黑老三也不虚言，直道：“我家的馄饨味道好，生意自然也不错，像这时候一般没什么人。兄弟你在码头干过，肯定晓得饭点时我这里是忙得恨不能飞起来。不过若是没手艺，做这个恐怕就不怎么好了。”他看得出何石头对摆摊有些兴趣，便指着这一排屋倒数第三家道：“那家原本是卖瓜果的，生意还算不错，年前摊主要卖了摊子回老家，有人来顶了去。他先也是卖馄饨，但是味道不行，也没什么人吃，如今改了卖馒头，也不如何，听说也想把摊子支出去了。”

何石头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那摊子前泼着一滩油水，不少苍蝇蚊子围着嗡嗡嗡作响，摊前围了块毡布，半卷起来，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说话间，馄饨上桌了，他把清汤的那碗端到云姝面前，嘱咐她慢点吃小心烫。云姝点头，先舀了勺汤喝了一口，眯着眼舒了口气：“真好喝！”

女摊主看见她本就心喜，又听她夸赞自己手艺，不由得笑道：“小姑娘多大了？”

“快七岁了。”何石头答道，本来想再说点调皮之类的自谦话，可是云姝一向懂事听话又说不出口，便索性不说。

“姨姨，你的馄饨真好吃，汤也好喝。”云姝自然看得出女摊主对她的喜爱，不吝夸赞。

“那小乖乖多吃点。”她笑着说道，又去案头切了一小碟泡菜放在云姝面前。

“秋娘，你去歇一会儿。”黑老三见她又转身去收拾，忙拦了下来，自己把那点活做了。

他做完了事，又坐了过来，看着云姝吃东西。馄饨皮薄又滑嫩，馅儿多又鲜香，汤是大骨熬制的，里面放了翠绿的葱花和切得细细的咸菜，再淋一小勺加了芝麻的香油。这一碗，鲜，香，嫩，滑，一口吃下去回味不已，云姝觉得黑老三话中的自豪感可以算得上是名副其实了。

她见黑老三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好奇的侧头问道：“大叔，你看我做什么？”

黑老三听她同自己搭话，扯了个大大的笑脸道：“你这娃娃胆子大，我喜欢。平常小娃见我都要吓得跑，不给吃食还不让抱。”

云姝心中囧然，这黑大叔逗小孩子上瘾呢。

听他这么说，何石头却笑了：“她以前胆子小得很，自从落了一次水后倒开朗些了。”

两人吃完馄饨，付了钱便离开了。何石头还要带着云姝去给楼氏抓药。取了药，工钱加上今日所赚的钱统共只剩下两百多文。家里没盐了，何石头去了杂货铺，云姝瞧见了不少佐料，八角桂皮肉蔻香叶，她甚至看到了一小盒茴香。

云姝想要，但是这些东西对于何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她只能眼巴巴的瞅着。何石头见她看得出神，开口问道：“云云，你喜欢这个？不能吃的。”

她当然知道这个不能直接吃，但是做卤料却是十分有用处。她跟何石头走了大半个小镇，无论是在镇上还是码头，都没有见到前世随处可见的卤味摊子。何石头若是想摆个摊子，那么卖卤味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做别的吃食必须有会厨艺的人在那儿。何石头不会厨艺，楼氏如今不能下床，她的年纪没法让人信服。

如今有这么一个好的点子摆在眼前，云姝眼下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劝说何石头买下这些东西。但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石头虽然疼孩子，在家里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他想必不会拿出钱来买些自认为无用的东西哄孩子。

犹豫半天，她还是拉着何石头的衣角道：“爹爹，想要这个。”

何石头正付完买盐的钱，闻此弯腰对她道：“这些个东西那些大户人家和饭店才知道用处，我们用不着。”

“用得着。”云姝使劲儿拉他，掂着小脚凑到他耳边说：“白胡子爷爷说用得着。”

何石头悚然一惊，抬头四下望了一眼，长街之上熙熙攘攘，并未见什么白胡子老头。他忍不住皱眉，语气颇为严厉：“云云，可不许说胡话！”

云姝很无奈，但是除了装神弄鬼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所以她歪着脑袋一脸懵懂道：“没说胡话，白胡子爷爷做梦同我说的，他还教我做菜。”

何石头皱紧了眉头，也不知信是没信，但也叫那伙计包了些大料，结了钱背着云姝快步往镇外去。他想着早点回去叫村里的神婆香婶子给云云看一下，是不是撞克到什么了。至于神仙？他们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担得起那样的福份。

要出镇门了，他还记得云姝午睡刚醒时想要吃糖油粑粑，买了两块包上才带她坐上了去下溪凹子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