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李堂风还在处理要务,他一夜未睡,此时眼眶下一方阴影。赵惊鸿沏了杯热茶递给他。
李堂风接过,却也没喝,仰头往后一靠,长长歇了口气。
“昆象年藏匿在民间各国与仙门之地的魔种很多,我曾问过佐繁,这么多魔种靠什么养活。”他紧紧闭了闭眼睛,睁开后满眼疲累。撑起身子从案册中抽出一本递给赵惊鸿。
赵惊鸿翻了翻,“育种?”
“这只是一个村子的情况,教村民修炼邪道,再供养上一阶层。阶层联系脉络复杂,除了联络人,两个联络阶层是隔断的。没办法顺藤摸瓜往其他驻点查,单这一个小镇子就有十二处供养。”
“村民被长期洗脑,还出现了自愿献祭者。”
赵惊鸿一页页翻着,越看越心惊。这意味着魔民同体,真要除魔,就必须除民。
莫说民间难以接受,这种动摇国本的事,各国掌权者必先翻脸。更何况宗门内部魔种尚未清缴干净。真要全数剔除干净,整个修真界和民间抽皮剥骨,哪个都保不全。
极精妙的谋算,好歹毒的手段!
他身子向后一靠,仰头转向旁边。
“赵惊鸿”,他神色平淡开口:“如果有一天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一切清算重来”。
李堂风死,一切重来。
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赵惊鸿面上没有反应,只瞬间捏紧了手里的书册,轻声开口:“又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其实也确实没什么办法,不知道昆象年用了多少次时间回溯之力,整个人界和修真界已经被渗透的跟蜂巢一般到处都是窟窿。
几个月来,两人挖的越深,心态越绝望。
昆象年真要全数颠覆,现在便可出手。只不过他执着于用阴阳环开天阎口,才暂时拖住了一些。
但拖不了多久了。
“昆象年为何要开天阎口,他若想荡平修真一统魔界,可以直接动手。”
赵惊鸿放下册子,撩起衣袍坐在他对面:“魔族修炼靠阴浊之气,修真界灵气充裕,不适合他们修行。天阎口封地界恶气,创造一个魔族生机勃勃的生长环境,这才是他想要的”。
窗外叶落鸟惊,两人皆是满面愁绪。
李堂风一手肘在下颌,突然开口:“如果重来后我不记得你,你会来合乌镇找我吗?”
“不会”。
李堂风收了笑意,“为何?”
赵惊鸿理所当然道:“届时你又不认识我,我找你作甚?”
对面人愣了一下,“可你认识我呀,难不成我忘了你,你便再也不见我”。
赵惊鸿一本正经道:“认识也没有意义”。
李堂风顿住了。
赵惊鸿道:“没有相处的这些记忆,就算曾经认识,后来也不是同一人了。若你真忘了我,我便也不去找你了。我会自己联合四大宗门处理此事。”
“那百年囚禁时光,是我对不住你。若真重来,这百年花时间去处理昆象年会更好”。
他说罢,静静倒了杯水,再没开口。
李堂风傻傻望着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他有些怔懵,时间过去的有点久,比起之后的诸多痛楚,那百年反而显得柔和快乐。
他承受了李盛阳的惩处,也在梦里窃取了独属于他的爱护。
他想过报复赵惊鸿,摧折他的傲骨,那些冷漠,侵困,精神的恶劣凌迟曾让他忍无可忍要杀了他。可恨就恨在这人也同样给过他希冀,渴求,不可多得温度和符文山坚定的选择。
爱恨交织一度让他迫切想将赵惊鸿纳为己有,更龌龊的想法他也有过。但一想到赵惊鸿这样的人,真要淹没在那些下流**中,他怕是第一个受不了的。
谁也不能用那样的手段折辱他,自己也不能。
风灵宗,玄鸟殿
“笑话!李堂风叛出师门,挟持其师至今死生不知。一道从魔族传来的讯息,单署了赵惊鸿的名字,你们便也信?”
两仪宗的全柏情绪激动,砸着桌子站起。“何况成显礼是魔族暗桩,只要看牢审问,必定能从他嘴里掏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如今一张不知真假的讯息,便要将其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凤灵宗早于魔族暗通,急于灭口呢!”
蓝闻声倏地站起,“你再这样信口雌黄,休怪我凤灵不给你颜面”。
大殿内沉静下来,蓝闻声胸口起伏,慢慢坐下。
殿中央提来的成显礼被封了五识,正跪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越明海起身,“我宗赵惊鸿讯音铃独特,内附印记旁人不知晓。此道讯息确实为他所发。”
全柏冷笑一声:“淮武好大面子,还敢站出来说话。你宗内徒儿入魔,掠其师长,不敬不孝。赵惊鸿还淮武第一剑呢,焉不知是不是早通魔族,在符文山演这一场假戏”。
越明海气的指他:“你休得胡言!”
徐蜀起身,“全宗主慎言,这几月依照天香楼搜来的名单,各处已经抓住许多暗桩,就算要审,也不差成显礼一个。赵惊鸿深入魔族,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传出这道消息…”
他话未说完,就被全柏打断,“徐蜀,谁不知道赵惊鸿与你有私交,你这么着急为他掩盖罪行,莫不是自己也参有一份?”
徐蜀一时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上次宗门比试之后,两仪宗声誉一落千丈。趁此大乱之际,全柏力图将其他人都拖下水。四宗鼎力,若真要将他踢出去,那就谁也别落下。
一个脏的,会显得其他三个干净。但要是四个都脏了,那谁都出不了局。各宗心里有数,他打的就是这个注意。但也没办法证明他说的就是错的。
气氛剑拔弩张,僵持在原地。
全柏有些气盛,高声道:“谁能证明杀成显礼就是赵惊鸿的意思?”
“我能!”
殿外一声喊,门缓缓打开。
齐述走上前来,手里攥着一沓纸。
全柏看着他,声音冷淡,“你怎么证?”
齐述将手里的纸张摊开,一张张放在桌子上。
“什么东西?”
齐述平静道:“镜台偏殿里,李堂风的字”。
全柏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蓝凌拿过一看,细细想了想,转头道:“好像与天香楼那边的暗桩名册一模一样。”
很快有人拿了册子过来,一对比,果然相同。
齐述一手挥出一道法器,“迹钟已辨过,确为同一人所写。有谁不信,可现在测”。
全柏道:“这只能更确信李堂风早为魔族做事,你拿来是能证明什么?”
蓝闻声忽而想起什么,“当初查封天香楼,上下未寻到任何信息,只这一本本册子光明正大放在寝居室内,确实是像临时故意放的。”
“何况全宗主”,邹照一直未出声,此时突然开口:“李堂风若真入魔族,何必留下这些暗桩册子,等着你来泼脏水吗?”
“他自然是没来的及带走,遗漏的。”
齐述道:“可笑,李堂风身上有纳袋,这几本是装不上吗?”
有人也说:“何况成显礼一个魔族暗桩,被捕后尚未受刑便硬生生攀咬李堂风,你见过哪个暗桩是这样的?”
众人七嘴八舌,全柏脸色铁青猛地出声:“今日谁若要杀成显礼,日后我出了这殿门,便昭告四海,有人因为这一道真假不知的虚令,急杀魔种暗桩线索。”
“铮”的一声,剑出鞘。
皮肉割裂,成显礼颈脖间蔓延着血迹,软软倒在地上。
邹照剑尖血未凝,缓缓抬起剑向全柏,冷声道:“我师弟赵惊鸿、弟子李堂风现下尚在魔族险象环生,他日若因你故意泄露消息导致两人身亡。我淮武除魔之前,必先剑指两仪。”
全柏这么嚣张,就是笃定各宗不管心里怎么想,但外界情况不妙,面上必定维持和气。他到底没想到淮武真的敢撕破脸皮,方才他四方树敌,此时孤立无援,只能愣愣站在原地。
周山海
昆象年最近没在李堂风面前露过头,估计正焦头烂额那三个任务。他趁机向底下人查要魔族上下管理的体系文册,将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晚间,外面吵吵嚷嚷。李盛阳之前被李堂风切了一掌,一连睡了好几日,今日才醒,就气势汹汹的赶来。
李堂风才吃了一碗长寿面,汤都没喝干净,殿门就一脚被踹开。赵惊鸿在一旁下意识呵斥:“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李盛阳被凶的顿时显出几分委屈来,待看到桌上的东西,又气呼呼上前,“这是我师尊做的长寿面,你凭什么吃?”
身边有赵惊鸿在,李堂风眼睛转了转没有说话,只埋头去喝汤。赵惊鸿挽着袖口,看向李盛阳的眼神一片冷寂。
若非李堂风说李盛阳有用处,自己早拼死拼活将人杀了。
赵惊鸿心狠,李堂风一向清楚。
他可以不在意吃过的苦,但要是赵惊鸿依旧把他当做李盛阳的再生之世,那是绝决不能!
他是个独立的人,脱去李盛阳这个枷锁,一个有血有肉,会痛苦的人。
赵惊鸿之前的道歉,是因为他没有像李盛阳一样入魔,还是因为他没有像李盛阳一样屠杀淮武?
他不敢去想,也不想去问。赵惊鸿不擅长说谎,结果也许会很伤人。
李盛阳的价值就在于此。
把正主放在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待的人,到底是谁。
筷子被一把夺去,李堂风缓缓坐正没有说话。
李盛阳咬牙切齿,却突然转向赵惊鸿,语气冲冲:“师尊!你为什么要给他做面。你不知道这是我生辰时才吃的吗?”
李堂风转过脸去。果然是个没心肺的大少爷,儿时赵惊鸿若能给他做这碗面,用不着他抓,自己能连滚带爬往山洞里住。
“出去!”赵惊鸿言简意赅。
李盛阳有恃无恐,上前抱住赵惊鸿的腰,“师尊,你那天杀了弟子那么多刀,气若还不消,弟子今日带了匕首来,你想怎么出气都成,莫赶我走。”
李堂风嘴角笑意冷淡,灌下杯凉水起身。
他看起来气度温柔和煦,“我这边还有事,就先去忙了,你们慢聊。”
赵惊鸿以为他在暗示自己与李盛阳套一套话,眼睁睁看他出去,忽而想起,李堂风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叫他师尊了。
身侧的李盛阳还在喊叫抱怨,赵惊鸿没由得一阵心烦。
夜里,风雷大作。
一声霹雳闪电,窗前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寝室。
赵惊鸿猛然坐起大口喘着气,梦中涟漪晦涩,衣裳凌乱,大开大合。他意乱情迷不断施要索取,后又干渴难耐欺身而上。
洪雷响在天边,打在他心上。只记得洁白光滑的皮肤,李堂风上下滑动的喉结,那张遍布**的脸微微张着口。
掀开被子,已然一塌糊涂。
外面雷声太响,豆大的雨很快砸在窗子桌前。
李堂风从案册中抽身出来,踱步到窗前关了窗户。他听着闷雷神色晦暗隐在阴影中。
赵惊鸿的心又冷又硬,他没有耐心去等他的喜欢。何况如果赵惊鸿真对他不敢兴趣,他等八辈子也等不来。
赵惊鸿觉得他这个人多好啊,受尽艰辛苦楚还不愿入魔,心甘情愿耗费心神心力解救民众百姓。
李堂风光想想都想笑。
天下人做事哪个不为利,他看不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想要的就是赵惊鸿。
这个人软硬不吃,逼急了也不行。他又不愿意用下流手段去强迫他折辱他。
做弟子,在赵惊鸿那里就永远只是个孩子,每次赵惊鸿看到他就只能想起那个天真愚钝的蠢货。
他不想做他弟子,他想做他爱人,一个可以依靠,纾解,缠绵的爱人。
他利用歉疚让赵惊鸿逐渐对他敞开心扉,可愧疚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淡,到时他又要用什么来留住这个人?
赵惊鸿太大意了,他以为吸收了阳环后,一个人会从本质上转变的纯正善良。导致他从未想过李堂风到目前为止的诸多行为,也许是伪装的。
他太看重阴环属性,以为往前百年时光的累累恶意皆是因为阴环汲取。可他忘了人性本恶,忘了这些痛苦足够将李堂风逼成一个怎样的人。
非他所愿,李堂风不是个纯善之人。幸运的是,山洞百年美梦,也绝教不出极恶之辈。
李堂风倚在窗边,淮武的牵情丝绕在他指尖。他眸光沉沉望着手出神。天间时时划过闪电照的他脸上明灭不止,他缓缓将牵情丝攥紧在掌中。
阳环能束缚他,但控制不了他。赵惊鸿能控制他,那就别想着自己能放过他
大家早点休息,我先睡为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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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认清楚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