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吗?
谢柏雅很难想象,但下一秒,她就见识到了。
面前那个打着手电的警察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替她擦掉了脸上一部分斑驳的血迹,勉强将她的容貌露出来一部分。
下一秒,那警察突然一怔,随即惊讶道:“谢、谢柏……”
谢柏雅:!?
这下她是真的一惊:这警察认识她?
而且,不是游戏里这具身体“方映秋”,而是她现实里的身份……谢柏雅?
谢柏雅借着手电筒些微的光线,勉强打量着面前的警察。
他看着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的模样,脸庞轮廓分明,浓眉挺鼻,黑眸深处敛着精光,是十分周正英气的长相。
但谢柏雅很肯定,她在现实中没有见过他。
而根据她的情况判断,虽然玩家进入游戏后身份卡不同,但游戏中的长相还是继承了现实的长相,只是改了抽到的角色的“名字”而已。
——所以,这是一个在现实中认识自己,但自己却不认识的人?
还是说……他其实存在于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里?
她看了一眼那警察证件上的名字,石兴旭,但这名字多半只是副本角色名。
石兴旭似乎也意识到了他们现在是在一个特殊的游戏里,还有弹幕实时观看,于是只是喊了前两个字,便掐断了话。
谢柏雅察觉到,他也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自己,大约是在判断自己是不是他认识的“谢柏雅”。
但很可惜,这副身体现在已经被方映秋接管了,小姑娘怕得真情实感,哭得肝肠寸断,看上去比地上的被害者还惨。
石兴旭看了她许久,终于还是垂下眼,克制住了自己拿着手电的手——自从看到谢柏雅的脸起,这只手便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舒一口气,终于确定她不是“谢柏雅”,大概只是个长得很像的、游戏中的npc罢了。
毕竟他印象中的谢柏雅,从来不会哭成这副模样。
而且,眼前这个少女的眼神,和他记忆中的谢柏雅截然不同。
那是一双他所见过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双眸,面前这个游戏npc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和谢柏雅相像的地方。
当然,这或许也出于对方绝佳的演技——但以他的了解,谢柏雅不屑于扮演其他人。
石兴旭终于把面前的方映秋当成了普通的受害者对待,他低声安慰着她。
“好了,别害怕,我是警察,”他看了看对方身上的校服,“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方映秋却被吓傻了,只知道一味地哭泣,问什么都是呆愣愣得。
石兴旭想了想,先打电话叫来了警局支援:“……对,这里有一具尸体,应该是蓄意谋杀,叫人来封锁现场。”
说着,他挂断电话,清了清嗓子,试图放柔声音,“别害怕,我一回儿让我同事先送你回去……我是说,先回警局,做个口供,好不好?”
看石兴旭的表现,目前似乎还没有把她当做“凶手”来看待。
毕竟方映秋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确实十分有迷惑性,身形的巨大差异再加上这幅模样,实在不像能杀死地上这个男人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一条僻静的小巷,现在又是深夜,如果真的是她杀了人,她大可以直接逃跑,而不是站在尸体边,一嗓子把警察嚎过来。
如果不是她刚刚的尖叫,石兴旭根本不会出现。
——看来就算已经穿越到了游戏世界,这位警察玩家的脑洞也没有大到将“精神分裂”考虑进案件可能性里。
就这样,石兴旭初步排除了方映秋的嫌疑。
大约十多分钟后,警车呼啸着前来,石兴旭已经初步勘查了案发现场,他看了看四周,走到一名女警身旁低声道,“李警官,麻烦你带这名学生回警局录口供。”
这孩子看上去像是吓坏了,这时找一名女警或许能让她放松一些。
女警听到方映秋的情况后,她点点头,甚至靠过来之前先把身上的制服脱下架在手上,就是怕小姑娘产生畏惧。
女警本想给她套一件外套,但见他身上已经有了石兴旭外套,便作罢。
“别紧张,我姓李,李思弦,你叫我李警官就好,我先带你回警局处理一下伤口好不好?”
方映秋抽泣着点头,还是有些害怕,但到底没有抗拒。
李思弦警官将方映秋接进警车,一路上也在不停地安慰她,甚至还翻出了一个保温杯,拿了一个纸杯倒了些许,里面是温度正好的热水。
方映秋接过保温杯,喝了两口,却被呛得直咳嗽。
终于,警车在警局门口停住,李思弦扶着她走下车,不过没有着急先录笔录,而是先将她带进了警局的卫生处。
“王姐,快来看看这孩子。”她招呼着卫生处坐镇的女医生。
王医生正在整理档案,一回身,看到这样的方映秋,目光露出疼惜,赶忙招呼她过来坐下处理伤口。
“哎呦,伤成这样……这是哪个受害者?”
李思弦摇摇头,“是一起案件的目击者……当然,也可能是另一个被害者。”
王医生将她引去内室,轻轻将她的外套解下来,仔细替她清理伤口。
方映秋身上大伤小伤不少,一些新鲜还在渗血的,是刚刚和那混混缠斗时落下的,一些不再渗血,却还没愈合好的,是白天被那些混混敲诈勒索时留下的,甚至胳膊大腿上还有些明显的青紫,像是被人暴力踢打所致。
轻柔地帮她处理完伤口,王医生摇摇头,目露不忍:“这孩子……”
李思弦这时倒了杯蜂蜜水来,清甜的气味本该抚平她的神经,但方映秋实在被刺激的不轻,一口甜味下肚,想到刚刚那摊死肉一样的尸体,突然肠胃翻腾,跑到角落垃圾桶边,“哇”地吐了出来。
这是普通人见到尸体后的正常反应,两人已经见怪不怪,王医生抚着她的脊背让她吐得舒服点,李思弦再次接了杯没有蜂蜜的热水,放在旁边备着。
“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了。”
但方映秋今天本就没吃多少东西,晚饭的时间在被混混勒索,午饭吃得也不多,早就消化完了,只能勉强吐着胃酸,最后终于吐无可吐。
看着小姑娘愈发苍白的脸色,李思弦摸了摸她的头,“来,喝点水,或者要不要喝点盐水?”
方映秋抽噎着喝完一杯水,终于第一次开口:“我、我饿……”
谢柏雅一开始就注意到,这具身体家庭看着不太宽裕,校服样式明显不合身,连胸口的铭牌都有拆掉重新缝制的痕迹,说明多半是收的二手旧校服。
方映秋的学习用品也几乎都是二手的,草稿纸上的字迹都很小,明显在节省着使用。
——并不宽裕的家庭,被霸凌和传谣的处境,还有言语间试图阻止她读书上进的父母……称一声“地狱开局”也不为过。
李思弦显然也凭借专业素养多少侧写出了方映秋的情况,她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好,你刚吐完,不能马上吃东西,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去做笔录,做完姐姐请你出去吃饭!”
方映秋摇头,“馒、馒头就好,我、我可以付钱的!”
即使饿成这样,她也记得父母教过她,不能无缘无故收别人的东西,包括请客吃饭。
李思弦无法,就暂时先不提,等她终于平复了一些后,将她带进了问询室。
前面几个问题,是例行询问的身份信息,方映秋一一回答,等到问到她和被害人是否认识时,方映秋缩了缩脖子,似乎想起了害怕的事。
“他、他经常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问、问我们要钱。”
这与他们初步调查的信息也差不多,这是校门口专门收保护费的一个小混混,由于是少管所的常客,查他的身份几乎没有费警察多少力气。
李思弦边记边放柔声线,“你今晚发现尸体的时候,现场是什么样的?”
这话一出,方映秋的脸色又白了几个度,连嘴唇都没有了颜色。
“我、我不记得了,呜呜呜……”
李思弦的手一顿,在遭遇重大变故时,人脑可能会出现保护性的失忆,这也是凶案目击者常有的症状。
她叹了口气,递给方映秋一张纸巾,让她擦泪。
看到这里,谢柏雅终于略微放松了一下绷紧的神经。
她之前就发现,在她短暂接管身体的时候,方映秋似乎没有“记忆”——不然之前她报复李凯亮时,她也不会被自己手里的蜘蛛吓一大跳。
但这还不够。
毕竟,接到纸条、答应赴约都是方映秋自己的人格做出的决定,甚至刚开始被这小混混扑倒时,谢柏雅也还没来得及接管身体。
而这姑娘看着就不像擅长说谎的样子,如果警察再问一下去……
果然,李思弦等她哭完,又给她倒了杯水,这才继续询问。
“那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
她还是在校的学生,半夜翻墙出校门,去到那个小巷里,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来了!这个问题!
谢柏雅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如果方映秋把纸条和赴约的事说出来,嫌疑可就直线上升。
“呜呜呜呜……我不记得、真的不记得了呜呜呜呜呜……”
但方映秋只是哭,凄惨地哭,她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掌心中,甚至仿佛再度回忆起尸体的模样,又开始恶心呕吐了起来,连带着之前喝的两杯热水都吐了出来。
实在没办法,询问只能暂时中止,李思弦将她带到休息室,将王医生又叫了过来。
王医生打着手电看了看她的瞳孔,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的诊断是:“非常典型的逆行性记忆缺失症状。”
她叹了口气,“这姑娘的头被猛烈撞击过,身上也有多处伤口,口鼻处还有被捂住强行窒息的痕迹,看力度,一不小心就会致命……经过这样的刺激,产生逆行性失忆很正常。”
[卧槽,这小白花看着也不简单啊……这是在装傻吗?]
[不能够吧,这副本我看了好几次了,这张角色卡就是纯纯的小白花,白到犯蠢,但凡有一丁点心眼,也不至于达到那样的结局。]
[难道真的是失忆了?……按照小白花的性格来说,好像也正常?]
[有没有可能……现在是方姐在扮演小白花啊?她演成小白花的样子,好躲过警察的追问?]
[有可能!你们看刚刚小白花哭的时候,把脸都捂起来了,是不是怕被发现表情不对?]
[ 1,我宁可相信是小白花失忆,或者是方姐扮演小白花,也不相信这小白花有这样的心机,这也太OOC了啊!]
弹幕上讨论得热火朝天,这也是谢柏雅如今有些疑惑的点。
刚刚的一切自然不是她扮演的,不过她仍能从这具身体里感应情绪,但多是些激动的情绪,如今方映秋的情绪十分“后怕”。
但这种情绪,不管是用“记得自己杀了人所以后怕”,还是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睁眼就站在了尸体边所以后怕”,都能解释。
她拉开系统面板,看到死亡进度的数值已经降到了75%,已经比她刚刚接入这个世界的数值还要低了。
看来,她的努力还是有成果的。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开,石兴旭警官敲门进来,向一路陪着方映秋的女警示意了一下,“李警官,方便吗?”
谢柏雅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不止一次扫到自己。
李思弦将纸巾放到方映秋手上,柔声道:“我出去一下,你再休息会儿,一时想不起来不用逼迫自己。”
李思弦警官跟着石兴旭走出了休息室,石兴旭站在门口,隔着单向玻璃,看着房间内的谢柏雅——她正坐在硬质座椅上,双手握拳,有些僵硬的姿势,神态也十分不安,十足十一名不小心被卷入案件的高中生的反应。
石兴旭开口问李思弦:“那个高中女生……你问下来怎么样?”
李思弦摇头:“目前来看,和案件应该有很强的联系,但应该不是凶手——她对尸体的反应都很真实,身上的伤也都是货真价实的,看上去差一点就要被捂死了,而且小姑娘体型瘦弱,和死者有绝对的力量差距。”
石兴旭沉吟片刻,“现场有很多古怪……这姑娘,不能排除嫌疑。”
“怎么说?”李思弦一愣:“是凶器确定了吗?在这小姑娘的附近?”
石兴旭摇了摇头,“尸体送去法医室了,凶器目前初步推测应该是刀具,但不在案发现场附近。”
“刀?”
“对,他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正中肺部,血量呛进气管,再加上失血过多,才会死亡的。”
李思弦目光看向休息室:“石队是在怀疑……是方映秋捅得他?”
石兴旭这回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但最终还是又摇了摇头,“案发现场附近没有找到凶器的痕迹,我赶过去的时候,尸体还是热的,死亡不超过十分钟,目前已经按十分钟路程在附近排查了——不过,我倾向于致命一刀不是方映秋捅的。”
李思弦看向队长,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石队还想说……但是?”
“但是,她应该对他造成了其他伤害。我检查过尸体,除了致命伤以外,脖子连接的后脑这里,”石兴旭在自己脑袋后面比划了一下,“被人用力敲打过,东西在案发现场找到了,是一块附近的石砖。”
“有没有可能,是死者走到附近,倒地时撞到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那块砖、包括整个尸体,都被人泼了水,导致砖上只能检测出血迹,但无法查验指纹。”
血迹可以用鲁米诺检测,就算洗去都可以查出来。
但砖头表面本就崎岖,要提取指纹只能靠运气,更何况还被水淋过,这下彻底无法提取指纹了。
“泼水的东西也查到了,应该是旁边公共厕所的水桶,接了水过后来泼的——也就是说,就算那致命一刀不是方映秋捅的,但她很可能先用砖头击打了死者,然后很谨慎地用水冲洗掉了死者身上的痕迹,还有砖头上自己的指纹。”
李思弦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通……先不说她只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如果她真的能办到这一切,就代表她有超乎寻常的心理素质,在看到死者死后还能冷静地想着毁灭证据——那她更应该做的,是直接将砖头带走销毁,自己也一并离开现场,这样尸体最早也要到明天早晨才能发现。但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听到她的声音才过去看到尸体的,对吗?”
这些其实也是石兴旭的顾虑,更是他从一开始便排除方映秋的原因。
毕竟,一个冷静到记得销毁证据的凶手,不会不记得直接销毁凶器,更不会在错漏百出的情况下,特意大叫引来其他人。
石兴旭沉默片刻,总结到:“总之,这姑娘大概率不是凶手,但应该和整起案件有很深的关系,现在只能一边调查,一边等她回忆起来。”
说到失忆的问题,他突然眸光一闪:“这个逆行性失忆……确诊了?”
“正式确诊要去常规病院,但做出这个诊断的是王姐。”
石兴旭点头,王医生是他们警局借调的一名医生,能力有目共睹,如果这女孩儿真的能厉害到连王医生的眼睛都骗过,就更不会犯那么多低级错误了。
与此同时,在案发后终于有时间一个人待着的谢柏雅,也终于从记忆中捋清了部分真相。
——那个混混的死因,大概率不是她拍的那一板砖。
他在最初走入小巷的时候,看上去就神志不清脚步虚浮了,她一开始以为他是喝醉酒,但或许,他那时候就受了伤。
后来她在拍下板砖前,那人就已经没有了太大动静,只是当初环境太暗,她又无法完全控制身体,这才出现了判断失误。
想清楚这一点,谢柏雅微微舒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倒是可以和警察说明情况——虽然可能还是会落个过失伤人的罪名,但她身上也有伤,等去验了伤记了档,多半就只是正当防卫了。
不过她无法和“方映秋”的意识取得联系,看来只能等下一次再掌控身体时,再进行这一切。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敲响,李思弦警官拿着一袋面包走了进来,拆开了包装、冒着热气,看得方映秋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饿坏了吧?先吃点面包。”
方映秋咽着口水,却还是推拒,“馒、馒头就行……”
“这是我抽屉里快过期的面包,姐姐最近在减肥,你就当帮我个忙,帮我解决掉它?”李思弦坐到她身边,将面包和一袋牛奶一起递给她。
方映秋听着这话,犹豫半晌,最终终于道谢后,狼吞虎咽起来。
李思弦拍着她的背,“慢点吃,慢点吃,不够姐姐那儿还有。”
这时,又有一名警员敲门走了进来,“李姐,这位同学的老师接到通知,已经到了。”
方映秋闻言,噎了一下,呛咳起来。
“你这孩子,来,喝点水……”
正在方映秋手忙脚乱喝水时,两位女老师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同学,我们来接你了!你没事吧!”
是那位疑似玩家的徐婉老师,而她身后跟着的,是王胜梅老师。
【死亡进度: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