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向阳处温暖,仲春时节,此地已初见桃花。
一脉青峰之上,可见一片不大的桃林,正当时而花放,或白或粉,如云似霞,点缀于翠绿之间,蔚为壮观。
朝露未晞,曦光初照,那桃花便似晓妆新成之佳人,淡施粉黛,静立于晨风之中,清雅脱俗。花瓣轻盈,宛如素手执笔,于春风中轻轻挥洒,书写着春意盎然的诗篇。
正巧此风拂过,偶有两三瓣飘落,恰似仙子凌波微步,翩翩起绝尘之舞,又若琴弦上跳跃的弦声,奏响了春日里最悦耳的旋律。
哪怕仅有几株桃树见花,亦是独步丛间的美,不仅仅独在于其色之绚烂,更在于其神之灵动。观之者,莫不为之倾倒,忘却尘世烦忧,只愿长留此间,与花共醉,与春同梦。
“仙子所植之花,亦如仙子般美得艳冠人间。”苏璃感慨了句,也顺便拐弯抹角地夸了瑾白一声。
此地已经临近瑾白的闭关之处,先前在路上她便说过,在一小片桃林后边就是。桃树乃是当年易初师兄赠予她的,说是绮罗仙品,百年之后结果,所结仙桃可增长修为,更有葆人青春驻颜之效。
于是,她每年都会在桃树结果的时节候上一段日子,哪怕正在闭关也会出关看上一看,只可惜一百余年过去,从未见过这桃树结果。待日后再见易初师兄,定要追责他诓骗师妹的过错。
瑾白说这话时,明明说要将他治罪,但面具外的半面笑意盈盈,显然不是真心话,可见易初的确待她很好。
唔,说到易初,苏璃便记起那个打过一架后输给洛魂一条野猪腿的剑客,那个说是易初半个便宜弟子的杜长川。后来在被魔域修者追杀的时候,这小子还拿着从秘境中获取的法器装模作样给来者唬住,算是救了洛魂一次。
如今,也不知道他人如何了,以他那般爽直而又自来熟的性子,如若还活着,当是名动江湖了吧。只是自己信息闭塞,暂不清楚外界变化,来日若往无尽海域一行,当是可以问过这些旧友的消息。
其实问那几个天渊宗弟子也不是不行,但苏璃总觉得他们看起来笨笨的,也不一定能甄别江湖传言真伪,还不如自己去听听。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最紧要的事,便是将这记忆珠所藏的故事重见天日。
瑾白对于苏璃的恭维话也没有否定,反是返回去夸赞她:“花开得再好又不肯结果,还须输得阿璃三分颜色。”
经典商业互吹。
苏璃偷笑道:“仙子之意,便是这桃树结了果便不下于我了?”
瑾白闻言,细细端详了苏璃片刻,把后者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之后,又看向了枝头的几抹粉白,郑重道:“那还是阿璃要好看些。”
苏璃顿感满足,同瑾白一齐笑了起来。
人面桃花相映红,不知是桃花衬了人,还是人映了桃花。许是相互映衬,才有这美人美景的交相辉映,粉的花,墨的发,飞过的鸟雀把歌唱,山间万籁,只为此刻而歌。
轻轻拨开在路前拦路的枝丫,踏入林深草茂之处,便有一处洞府矗立在眼前。洞府无名,大约是简单修缮过,棱棱角角皆是圆润的模样,但也不曾太过规整,既有着秩序的美感,又透着几分自然的草野之气。
此地,便是瑾白的闭关之所。
瑾白撤去了禁制,率先踏入其中,见苏璃在后犹犹豫豫,不免有些不解:“阿璃莫不是近乡情怯,眼见过去到了跟前,又不敢面对了吧?”
“既然来了,便不会论及‘不敢’这种情绪。”苏璃轻轻晃首,神色此刻竟显得有几分古怪,“主要这是仙子的闭关之所,我一介外人进入是不是不太妥当?”
其实言外之意就是,闭关处也算是一种**,对外人向来都该是保密的,能把自己带到洞府门口已经很给面子了。自己再进去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
再何况,瑾白也是个十八岁零两千来月的少女,进入这等一人独处、私密程度直逼闺房的场所,是不是不太合适?
而瑾白理解她的话反倒是花了些时间,并非这话太含蓄而难以理解,问题还是出在瑾白对苏璃的认知上。若她只是把苏璃当苏璃,带她进入这洞府并无不妥;若她把苏璃当洛魂,此举显而易见地孟浪;但她若是真像苏璃说的“他是我但我非他”来对待苏璃,那么此举就可算是微妙了起来。
不过,瑾白毕竟不是什么闺家小姐,对于这档子事或许会有羞意,但在正事面前,自然是要为之让路的——只是稍稍会有那么一点犹豫而已,真的只是一点儿。
“真的吗?我不信。”
“闭嘴。”
……
最后,苏璃还是进入了此间洞府。
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话本子的香艳场景,瑾白是个规整而直率的人,这一性格特点多半是受老剑神影响而形成。洞府的布置,也尽显她的这一性格,简约实用为主,而不见什么充满少女心的色调或物品,气味亦是清雅好闻。
洞府之中竹面铺地贴墙,以夜光珠作点缀,亦可起照明之责。主体是打坐禅房,供以静修,面积不小,倒也足够她在此钻研剑法。
后方左右,左方是通向书房的狭口,一个书架上摆了十数部典籍,约莫就是她上次闭关所翻阅的。右方则有纱帘所掩,哪怕没有朦朦胧胧所见的那一眼,也能知晓这是瑾白歇息的卧房。
其实那一眼瞥见的也没什么,色调干净明亮,可见寻常的床铺,叠的整齐的被褥,以及床边的一本书。纱帘细密,所见的也只有这么多,皆是稀松平常之物,没什么值得惊奇的。
哪怕是对修者而言,睡觉依然是必要的,这是恢复自身头脑精力的唯一方式,打坐时日长了,依然需要歇息补充脑力。故而,在闭关处设有卧房,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瑾白对于苏璃环顾四周倒没有什么意见,虽说的确算是她个人的私密场所,但的确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若不提前说明这是她的闭关场所,恐怕将之看作男子居所也不会有太大出入。
“先坐下喝壶茶水,还是直接去寻那记忆珠?”瑾白见苏璃收拢目光看向自己,这才问了一声。
苏璃倒是清楚,若选择让瑾白直接带自己去寻记忆珠,她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还是笄礼前学的那些礼仪止住了她这样的想法,选择了先坐下说两句话再考虑其他。
“若仙子有备,那阿璃便却之不恭了。”苏璃笑着应她。
瑾白轻轻颔首,转身便去准备。
苏璃心想是自己提出的喝茶,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忙碌,便也前去想搭把手。但她对于茶道一窍不通,笨手笨脚地在那似乎也有些碍眼,于是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去洗杯子。
瑾白允了她,见她拿了茶杯去流水洗,不知想到了什么,莞尔之间,一抹淡笑如初绽之梨花,清雅而不张扬,似有若无地在颊边绽放。恰似有春风拂过湖面,涟漪轻荡,便胜却美景无数。
须臾之后,准备就绪。
仙子手执细瓷茶筅,姿态从容若水,素手轻挽青丝,指尖微动,一缕秀发便乖巧地垂落耳后,更添几分娴静之韵。
她缓缓提起银壶,清水倾泻而下,恰似银河落九天,落入炉中发出轻微的声响,犹如山涧清泉潺潺。待水沸,她娴熟地将茶叶轻轻投入茶盏之中,再以沸水细细浇淋,茶香随之氤氲开来。
稍待片刻,茶汤染上翠绿,而茶香也开始弥漫于这洞府。瑾白斟了两盏,便与苏璃共饮。
苏璃轻啜一口,茶水在甘醇中带着一抹清新,仿佛春日初雨后的山林气息,直沁心脾。闭目凝神,只觉唇齿留香,一股暖流自腹中升起,身心俱为之舒畅。此茶意境,正如瑾白泡茶时那份淡然宁静,让人忘却尘世纷扰,心境随之澄明。
“仙子这茶,堪称凝聚了晨露精华与自然之味的佳茗。”苏璃呷了几口,赞叹道。
“若阿璃喜欢,不妨取些茶叶走。”
“只可惜我没有仙子这双手,泡不出这等绝品风味。”
“相信以阿璃的聪慧天资,泡茶之事定能手到擒来。”
“谢仙子吉言。”
杯盏之间,又饮去几轮茶水。
此间,二人也闲谈了些事,包括剑道,包括剑法,包括老剑神,包括通天渊。可不知怎的,二人好像有着奇怪的默契,不约而同地没有在这静谧安好的气氛中提及记忆珠之事。
但,一壶茶饮尽,终是要谈及的——来此本就是为了那记忆珠,避不开的。
苏璃随瑾白往里走,便见瑾白看向一颗夜光珠。那夜光珠光芒稍暗,表面却有如浅淡雾气一般的光晕。
苏璃这才反应过来,这夜光珠便是封存洛魂记忆的记忆珠,与上一颗兰尔索斯手中的不太一样,但总归是一类东西。
她看向瑾白,见后者朝她微微颔首,便也没再犹豫,伸手握住了记忆珠。
下一刻,夜光珠化作光流融入了苏璃体内,而她也径直倒下,被似乎早有预料的瑾白接住。
她此刻的神色有些复杂,末了,还是化作了一声幽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