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326章 第18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看嘛看嘛，这哪里像是十一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

苏璃心中也不免对这个正老气横秋、长吁短叹的“小孩子”服了气。今日见他，还以为他醉心武艺而不谙世事，没想到都是表象，这小子藏心思可藏得真够深的，从前倒不曾听闻过世子早慧，今日算是长了番见识。

“苏姐姐若有他事，不妨先一步离去，我在此亦可自得其乐。”宇文凌在墙檐上躺卧了下去，模样便又带上了几分懒散写意，现在的气质便和方才见他时差不多了。

这小子，先前江尹来寻她的时候就一直在关注这边了，应是当时便看出了自己离开殿中是有他事的。故而，他把想说的说完之后，再客气地任由她离去，既留了彼此合适的空间，也展现了其人的随和与善解人意。

不过，这一回宇文凌倒还真没怎么料到事实。苏璃午膳过后离开殿中，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做或是想要做的事，她只是在考虑要不要逛逛这皇宫、要不要和灵梦一同逛逛这皇宫。只是，灵梦尚还不曾见着，半路杀出个江尹，这项计划只得延后。

如今了却了一桩事，苏璃心中也安定了许多，现在也便真的考虑去找灵梦好了。

“那我便先行离去了，殿下自便。”苏璃微笑，转身便离开了这佳苑当中。

宇文凌目送苏璃离去，澄澈如上好的黑曜石似的眸子灵动非凡，却是悠悠叹了口气，声音飘飘忽忽地说了声：“情啊，大抵都是人最为致命的软肋。”

……

果然，苏璃同灵梦还是有着几分灵犀在的。

她仅是在这园中随便走走，便能碰见同是在此的灵梦公主。此处尚有他人，灵梦公主便也保持着那份矜贵，但望向苏璃的眼神，早已成了独属于她的那份温意溶溶。

值此之时，她静立于此，便恰似那红梅缀在白雪之中，清丽无双。

“午膳吃得可好？”

寒暄过后，灵梦公主便执上了苏璃的手，如此问了声。

“皇家之宴，岂有不如人意之理。那自然是极好的，也幸得今夜还能再吃上一回。”苏璃道。

“今日宴上的菜肴，我先前有所参与其部分品类的制定，想来还是合你胃口的。”灵梦公主笑笑，俏皮地眨了眨眼。

“那可还真是要感谢我的小灵梦了，你想要什么谢礼？”苏璃闻言自是喜形于色，压抑下了抱上她的意动，转而问了一声。

“可别自作多情，我不过依自己的喜好制定，只是恰巧你我喜好相似罢了。”灵梦公主轻哼了声，掐了掐她握住自己的手。

“那也得好好谢谢小灵梦。”苏璃笑着，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这般情景，同在此园中的其他人也并非见不着，便也感叹两声，灵梦公主和苏大小姐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系亲密。

说来还真是奇怪，平常总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和人的性格差异过大，是很难结交为友人的。可这蓝晶天生的公主殿下，是如何能与那跳脱而恣意的苏大小姐能保持足以羡煞旁人的友谊的？

他们不知，但总算是有个鲜活的例子摆在这儿。往后便可以说，看吧，灵梦公主与苏大小姐性格差异这般之大，同样可以成为至交好友，那你我为何不可？

若是这些人得知灵梦公主私底下的形象，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但，没有如果。

“对了，灵梦，你是如何看待世子殿下的？”苏璃想起来那个言辞举止都分外老道的少年，不免也向灵梦公主问上一句。

“你是问亲王之子宇文凌？”灵梦公主坐在亭中，歪头看着正在亭外边缘倚靠的苏璃，“他同你我接触不多，何故提及？”

“今日难得遇见，交谈了三两句，心中对他便存了几分惊叹。”苏璃也没找什么理由，而是很自然地说出了事件原委，稍稍润色了之后，便告知了灵梦公主方才发生的事。

灵梦公主沉思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道：“世子年纪尚轻，鲜少在外走动，我对他了解也的确不多。偶来往亲王府上过，世子或在学堂习文，或在演武场弄枪，也甚少同他闲谈一二。阿璃你所描述的特质，我也是第一次听闻。”

“这小子藏这般之深，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危险想法吧？”苏璃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你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历史大事呢？”灵梦公主果然不愧是和她能玩得来的人物，竟是明白她这没头没尾的话指代的意思，当即便觉得好笑，便眉眼弯弯地在她手心挠了挠。

“有了苗头便不得不防，灵梦，此事须得上报圣上，由圣上定夺。”苏璃斩钉截铁，说得煞有其事。

“有什么苗头啊，阿璃也未免太过捕风捉影了。”灵梦公主道，“许是世子大了些，不愿长姐走入没有结果的长夜，这才寻你说上几句。花璇同你我关系不佳，但并不代表她本性便顽劣了，如阿璃你，虽总是恣意妄为的模样，但本心不也良善到让我都心动了？”

“好你个灵梦，竟敢寻我开心，讨打！”

“咳咳，有人在看呢。”

“我不管！”

“阿璃，总该顾忌顾忌你家小灵梦在人前的形象吧。”

“就算你这么说……”

“年后我寻时日再同你出游可好？”

“一言为定！”

……

灵梦公主还有他事，苏璃总归不好占她太长时间。这年前的最后一见，便以一个拥抱结束。

按照苏家惯例，初一初二京城的苏家人便留在苏府庆贺春节。而后到了初三，京城苏家便会有部分人回返云渺，在老家享受节日气氛。

而苏璃作为嫡女，自然是要回云渺的，玩乐倒是其次，也得让苏家其他的老前辈们看看这闺女过了大半年又是什么样了。

——今年，还只有原身在清明时节回过一次云渺，下半年本该在重九之前回一次的，但彼时她还身在外地漂泊，错过了那次。故而，这次回云渺，对于老家的人来说，还真是大半年不见了。

苏璃微笑同灵梦公主告别，便又走在了这皇宫当中，看看各色的梅，看看不变的雪。

安静下来之后，一时之间，心中便又泛起了无数纷乱冗杂的思绪。那些旧时的记忆，便又飘在了眼前，抹不去，散不掉，像是旧时寄出的信笺，终在今日抵达了它要去的地方。

这些记录着或喜或悲或无心随性的信纸，不论上面涂写描画了什么，都是弥足珍贵的记忆。如三月看花，如六月听雨，如有一人，曾于风中雨中海潮中，付予了满腔的孤勇与热烈，大声唤出了那心间之意——

“木头，我喜欢你啊！听见没有？你个笨蛋木头！”

或许她以为从此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料，冷血之人终归是冷血的，无情剑道的路固然是要伤人万千的。

而那个偏执狂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残缺的记忆，混乱的心境，不知何起、不知何终的路途，他行于其上，却不知该去往何方。他似乎是心水那茉莉花香的，因为他只对她不一样；可他似乎对她也没那么在意，他的心中，始终横亘着一道过不去的坎儿，究其由来，却仍是不可知之事。

故而，他被不知缘由的矛盾困着，一困，便是至死也不曾说明白。

此次分别，下次再见，阴阳两隔。

……

苏璃的心隐隐抽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活在二百多年前的人。又或者说，是死在二百多年前的人。

一字之差，表达的意思，却仿佛天差地别。

奏果真死在了二百多年前吗？

苏璃是真的不明白。

不过，她还有大把的时间想，想想该如何把这个问题弄明白。这样，她与那人再相见的时候，便可以骄傲地说，看吧，你想让我们彼此冷静下来思考的问题，我都想清楚了。

在她离开恶魔 岛的时候，她就知道，所剩的记忆仍需要探寻。彼时的她自是不愿，她并不认为自己等同于洛魂，对他的记忆自是没多大兴趣。

可如今她也明白，过往的记忆，或许她并不想要。但只有了解这些，她才能对她们之间的感情，作出更好的决断。

往后如何做，不妨先把这年过了再说。

天色渐晚。

夜里的宴会，自是奢华到了极点，虽称其为纸醉金迷有些过了，但也算是颇为铺张浪费了。好酒好菜不停地添上，老酒名茶也是仿佛不值钱一般往上安排，一众人觥筹交错，互述祝愿，聊着天南海北，论着家国天下。

圣上自是身在其中，如今也放下了皇帝的尊崇，同一众文臣武将喝酒吃菜，偶来推心置腹几句，便能让人说出掏心窝子的话。

许是君臣和睦吧。

除夜的灯火，冠满京城，照彻天地，火树银花宛如不夜天之相。

钟声敲响，万千烟火齐鸣，缀于夜空的姹紫嫣红，如繁花锦簇，一番美不胜收之景。

嚯，来到诺德尔撒的第一个年，也便如此了。

不知霜儿，你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