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过后。
殿中依然有着歌舞表演,但现下也可自由离席,在这皇宫之中允许的地方随便转转。
到了这等时候,苏璃便想着要在宫中再转转了。苏霖弦本是想同她去的,照看照看她,结果却被摁回了原位,按她的意思,便是还需要他这个孝顺孩子陪在苏老爷子身边的。若是俩人都离席去转悠了,留苏老爷子在此像什么话?
——显然,她是把大房苏天凡忽略不计了。
此话并非无理,苏霖弦也便接受,想来在这暗卫到处都是的皇宫当中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才是。毕竟,按先前阿璃所遭遇的连番事故,着实让他也有些神经过敏。
于是,苏璃一人逛起了这皇宫。
不过,独自一人的时间并不长久。她原本想的是等等灵梦来寻她,却在此之前等来了另一号人——江尹。
此人是六大家之一江家的,与江翰墨江翰语等人是比较远的堂亲。据说原本是江家旁系,后代争气,取了功名,便留居京城,经营起了江家在京城的家底与人脉,江尹便是这支中的一员。
苏璃是认识江尹的,在此身还是苏大小姐之时,俩人似乎只有过一面之缘。而这下半年当中,苏璃又见过几次江尹,还去过他婚事的喜宴,倒是能把他的名字与面貌对应起来。
江尹说他并非刻意来寻苏大小姐,只是出来透透气,恰巧见到苏大小姐,便上前来打个招呼。
“数日不见,苏姑娘又秀丽了几分。”江尹笑道。
“江大人谬赞了,尚不及江大人形貌之七八,阿璃岂敢担秀丽二字?”苏璃行了见礼,还小小地开了个玩笑。
江尹和他爹都是官员,唤一声江大人倒也没啥毛病。
“明眼人都能瞧出苏姑娘之美,何必过于自谦?”江尹摆了摆手,依是笑道。
苏璃也笑笑,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宾客,轻巧地略过了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江大人若是无事,不妨一起走走?”
“正有此意。”江尹欣然道。
于是,二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一同往花园而去。
苏璃自然清楚,若真的只是打个招呼,那便不应该还有后续话题。他既然多作了寒暄,大抵是还有其他话要讲的,苏璃便顺他的意,一同去往人少点的地方方便论事。
对于江尹,苏璃倒没什么恶感,一个二十多尚不到三十的官员还是有些潜力在的,更何况他爹可是不小的官。稍微结交一下,也有利于家族的长远发展嘛!
园中腊梅正盛,开于雪中,便是万丈白中点点红,给这素净的天地间也增了几分暖色。苏璃见之,嗅着了那淡雅的清香,心中也是心旷神怡。
江尹则在此时开口说道:“苏姑娘向来直爽率真,江某也便不多作迂回了。”
苏璃微微颔首,道:“江大人请说。”
“不知苏姑娘,对于江某那堂亲之弟如何看待?”
苏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毛,问了一声:“江大人指是可是江二公子?”
“正是舍弟翰语。”江尹道,“舍弟其人性情温良,文韬武略均有涉猎。他曾上京初遇苏姑娘便一见倾心,至今也算是仰慕已久,不知苏姑娘如何想的?”
苏璃不妙的预感通过江尹之口变为了现实,当即心中便有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整了半天结果结果是来说媒的,还以为能有什么好事上门带我苏家飞上一把呢,呸!
但显然不能这么回复,就算打定主意要坚定不移地一口拒绝,也不能这么说话嘛。语言是一门艺术,得让他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以免后续的骚扰,又得照顾照顾人家情绪,别让人太难堪了,以免影响交情。
“阿璃记得,江二公子曾在阿璃及笄之时携了聘礼来我苏家,当日聘礼应是退还了回去,大人不知此事么?”苏璃语气带着些迟疑地道,语气虽然不见多重,但这点迟疑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舍弟对苏姑娘见之不忘,故又托我想再问问苏姑娘心意。”江尹苦笑了声,继续道,“翰语年后将会上京小住一段时间,或许苏姑娘可与他再接触接触。舍弟向来涵养得体,该有的礼数自不会少,想必不会让苏姑娘心感不快。”
“阿璃谢过江大人与江二公子抬爱了,但阿璃性情顽劣,恐非二公子良配。还望江大人替阿璃转告一声,望江二公子能正视本心,莫要草率决定。”苏璃说这话时,语气淡淡,言辞举止的礼数倒还周全,只是神色上的细节能瞧出几分她对此并不感冒。
江尹何许人也?
年不及而立便已在京城做官,这固然有他父辈的功劳,可他本身的能力定然也是极佳的。别的不谈,察言观色可是最基本的能力。也便是苏璃这一番话,让他是彻底明白,自己那堂亲,怕是没有半分机会。
也不知这苏大小姐究竟是心有所属,还是只是单纯对翰语喜欢不上来?
他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自己再和苏大小姐谈论这个话题,那本就淡泊如水的交情,该要向着负方向发展了。
正当江尹打算道歉告辞之时,一声有些不合时宜的嘲声响起:“江二公子可真是深情,竟还要江大人帮忙求亲,真是一出好戏。”
苏璃与江尹的目光一同转向了声源方向——
那是一个少年,年龄恐怕也就十岁出头,身子骨都还没开始抽条。他身着月白辅以金线的短打,虽是意图透露几分武人的气质出来,可惜这衣裳的配色之高洁、纹线之考究、面料之华贵,可非寻常武人能拥有的。
——学武人装样子,可最后也只是浮于表面。
此时的他,正坐在一人多高的围墙上,一腿曲着踩在墙面上,另一腿则是自由散漫地晃悠着,嘴里还学着书中的侠客那般叼着草茎,瞧着倒是潇洒自在。
不过,单就这少年还没长开而显得有些女相的秀气面容,一眼就能认出,正是王爷家的世子,宇文凌。
王爷宇文天衍与其妻单氏琴瑟和鸣,感情极佳,一生一世一双人,故而不曾纳妾。伉俪二人共育子女有三——
长女封号花璇,是为花璇郡主;
世子宇文凌,暂无封号,故不可称郡王,只以世子殿下作称;
幼子宇文蔚,尚在襁褓之中,少以见人。
眼前这翘着腿坐在围墙檐上的少年,便是王爷家的世子宇文凌。
没办法,王爵之位摆在这儿,苏璃便同江尹一齐先行了见礼。
宇文凌对于这等礼数似乎并不感冒,他挥了挥手说了声免礼,便从围墙上轻巧地跳了下来,落地安稳。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仰着头看了看江尹,似乎觉得不妥,又站在了一旁的假石之上,这才满意了些许。“就是可惜了我那笨蛋姐姐,居然还对这心系旁人的江二公子起了爱怜之心。啧,情情爱爱,未免太让人痴愚。”他摇头晃脑地说着,语气带了几分唏嘘,总有几分令人啼笑皆非的老气横秋之感。
江尹稍稍皱眉,世子殿下的这番话虽然并没有直言翰语如何,但光听这语境及其语气,显然是瞧不上翰语的,这才替他长姐花璇郡主打抱不平。
虽说世子所说的并非是他江尹,可在外人面前,他们终是一家人,哪怕态势对立也理应一致对外。更何况,他与翰语的关系不错,世子殿下身份高贵不假,可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殿下,舍弟虽非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栋,但所握文韬武略尚可在当前安身立命。不求泼天富贵,但保一世顺遂。殿下为何会觉得,郡主瞧上翰语便是盲目了呢?”江尹这时说话也稍微端着了,不再如同和苏璃说话时那样温意平和。
毕竟,他是来寻苏璃说媒,身份是江翰语的堂哥,仅代表他江尹自己。如此一来,自然是要温柔以待,以免惹得佳人不快。
而现下同宇文凌可便不一样了,他还代表其身居的官位,代表了整个江家。若是王爷亲至,自是给几分情面。至于一尚未加冠的世子,何须惧了这毛头小子?
故而,才有了这一段话。
苏璃安静看着他们二人,尚未出言,心中却是乐了。反正两边同她都没有太大关系,这马上就要针尖对麦芒的局面她自是乐得吃瓜。
真有意思,江二公子心里喜欢的是苏大小姐,而花璇郡主那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却衷心于江二公子。三角恋虽然烂俗,但其戏剧性也是管够的,不是么?
“非也,江大人误会了。”宇文凌摇头晃脑地说着,哪怕面对着江尹硬气起来的语气也没有恼怒,其人倒是有着和这个年纪不太相称的稳重,“先前我是说,江二公子本就心有所属,可我那傻姐姐偏就倾心于他,这般飞蛾扑火之行径,如何能不算作是痴呢?对于江二公子,我等年岁尚小,自是钦佩有加,可没有一分一毫的贬低江二公子的意思,还望江大人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