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 第321章 第13章 我还是很喜欢她

其实，这是颜霜回到宗门之后，第二次见司无琰。

自那天在殷乾峰见过师父之后，颜霜与师父之间有些生疏地相互问候了两句，便是良久的沉默。

颜霜也不知师父是如何想的，对她不满？失望？还是厌她曾经不听她的话硬要再闯恶魔 岛，从此一去两隔二百余年？

她不清楚，她怕师父如今真的厌她，也并未多说什么。对她而言，司无琰不仅仅是传道受业的师父，更是养育呵护她成长的阿娘。既然自己的亲生父母肯生不肯养，自己又何必在意他们是谁身在何处？她只消知晓师父真的爱自己，那边足够了。

可是，现在的她，不确定这份爱还剩下多少。

所以，她胆怯了，她逃避了，她选择了告退。然后，再强装镇定，与几位尚在宗门的旧识觥筹交错。

再往后一个多月的时光，她们不曾再见过。

但是，如今师父来了，她还是来了，带着自己最熟悉的暖意与气息，如春日的和风细雨，破开了立冬的苦寒与冰冷，张开双臂，如从前一般拥自己入怀。

这怀抱，温暖如初，暖意沁心。

“哭什么，师父在呢。”

司无琰抱着她，抱着这体温凉的让人心疼的姑娘，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下一刻，她手一挥，便有一件狐裘大衣裹在了怀中姑娘的身上。这大衣大抵也被她妥帖熨烫过，哪怕是现在在寒风中取出，也是带着几许暖彻人心的温意。

不说则已，一说她便哭得更厉害了些。

这一刻的颜霜，再也没有了那孤高冷淡的气质，她便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躲在娘亲怀中撒娇的孩子。

似是过了许久之后。

颜霜红着眼，亦是红着脸，放开了一直抓着师父衣襟的手。可见的，师父那身柔软顺挺的白金色衣裙，如今也处处起了褶皱，胸前还可见被她眼泪濡湿的痕迹。

然而，师父对此不雅场景无甚在意，她依然是那温柔地能让人陷进去的眼神，看着自己。一瞬间，颜霜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她知晓师父依然如从前那样爱自己，那已是最大的幸事。

“抱歉，师父，我失态了。”

此时的颜霜，宛如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又或者说，只有在师父面前，她才会是个孩子。

“哭的这般难看，便别说是我弟子了。”

司无琰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指腹的温暖传去颜霜脸上之时，便也熨烫了一颗于寒风中萧索的心。

“弟子永远都是师父的弟子。”

颜霜微微抬首，略带角度地仰视着司无琰，眉宇间透露的坚定，的确是不容置疑的。

“那为何躲着不肯见我？”

她拨开了挡在颜霜额前的鬓发，像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并不在意这句话的回答。相较而言，似乎把徒儿的仪容整理成那谪仙模样，才是当前最为重要之事。

颜霜哑然，随后在师父泛着温意的眼波当中，才犹豫着说道：“弟子并非躲着师父，只怕师父不认我这不肖弟子。”

“你又不曾欺师灭祖，我为何不认？”

“可弟子曾蓄意杀了圣临门人。”

“不忠之人，死不足惜。”

“弟子背离宗门，一去不复返。”

“江湖之大，历练久些又何妨？”

“弟子恣意妄为，害得师父落囚。”

“此事因不在你，宗门有长老被妙法宗谋害后易容顶替，这才引起松桥镇四海阁之变而无援，我获罪也因他而起。何况，还有几个老不死的本就对我不满，与他们决裂，不过是宗门发展的阵痛而已。”

“师父不必替弟子辩解，弟子之过，皆在心中。”

“你既认错，不去往生堂领罚，躲着我作甚？”

“弟子只对师父一人称弟子，但弟子早已并非……”

“你是。”

“……”

“本宫才是这圣临之主，本宫不曾说逐你离宗，谁人敢说奏已叛出宗门？”

“师父之恩，弟子没齿难忘。只是这宗门，弟子实在无颜留下。”

“宗门今非昔比，六堂皆为我的直系部下。”

这话说的看似有些莫名其妙，但颜霜自然是清楚师父的意思。师父提出六堂皆为她的部下，是指虽然身为宗主的权能被六堂分了去，但六堂也同样是师父的掌中物，左手倒右手，宗门依然在师父的掌控之下。所以，她若是回返宗门，无人敢置喙。

“那青烨呢？”

“……”

“师父，现下青烨才是宗门圣女，我这一前任圣女回返，置青烨于何地？不论我以何种身份回返，这对青烨而言，公平么？”

这只是颜霜不打算重新成为宗门一份子的缘由之一，并不是最主要的。但经由她的口说出，便是最适合打消师父念头的理由。

的确，颜霜同洛千裳一般，并不喜这举止轻浮的新一代圣女。但客观来讲，她很有能力，对宗门忠心不二，成就有目共睹，是最适合成为下一任宗主的人选。

而颜霜若是回归圣临宗，不论是以什么身份回归，都势必对青烨产生冲击。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也不会是师父想看到的。

“奏儿大了，已经能想到师父不曾考虑的问题了。”

司无琰微微笑道，摸上了颜霜柔软的头发，掌心的温度妥帖地让人心生倦怠。

颜霜清楚，师父只是如此说一声罢了。以师父的头脑，不可能不曾考虑青烨的问题，但师父可能会为了她而放弃青烨——只要她真的有回返宗门的意愿。

师父总是如此，为她这么一个不肖弟子放弃自己的原则。

她不知自己有什么魔力能让师父至此，但她也不想师父作出有违事情正常发展的举措。自己在圣临宗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早在二百多年前就结束了。

“若你果真不愿回返宗门，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司无琰自不会强求于她，像是随口问了一声，手上却对她的头发止不下动作。似乎是因为她方才的抚摸，颜霜的发髻也随之乱了些许，她索性解了这发髻，手中执一把羊角木梳，替她梳理这如瀑长发。

奏曾经被唤作阿绒，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幼时扎辫子的手艺令人不忍直视，可她偏要自己上手，便总是以蓬起来的头发示人，故得此昵称。

时过境迁，如今的她自然不会再绾不好发，但司无琰便就是有这习惯，见她发髻稍有凌乱，便为她重新绾好。

颜霜是很少这般披散着长发的，如今清冷孤高的气质稍缓，便凭空多了几分纤细与柔弱，像是一朵脆弱的幽静昙花，一触即逝。

而她如莲的心事，也在此时绽开。

“世界之大，我早已领略过，便无所谓再去何处。留在这儿，有师父，有旧友，挺好的。”颜霜乖顺地矮着身子，任由司无琰在她头上施为。

“便是再无处想去？”

“没有了。”

“那苏璃呢？”

“……”

颜霜没有应答，眼睑垂下，即使在她面前也无法瞧见她的神色如何。

方才她以青烨问住了司无琰，而今司无琰拿苏璃诘住了她。风水轮流转，转得倒还挺快，用不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她们这儿，消不得一刻钟。

“你守了那人那么多世，尚不曾有个结果，如今事情有了转机，你便放弃了么？”

“师父如何知道的？”

“我若不知那才要出问题，得几分消息，做几分推测，不难知晓那女子就是洛魂的又一转世身。”

“这几分消息，可是曲弦与师父所说？”

“这回倒是你猜错了，竹歌禀于我之前，我便已经得知了此事。”

“哦，师父这儿还有这般消息灵通之人？”

“此人你见过的，与你可是颇有渊源。”

“师父可是有意促成那人与我相见？”

“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

“师父又卖关子。”

“莫要再避而不谈了，你留在此，是如何考虑的？”

在司无琰将话题扭转回来之后，颜霜还是没有应答，抿着的嘴唇似乎翕动了些许，但却什么也不曾说出口。

司无琰也不催她，只是耐心地梳着她的长发，安静的眉眼，也在现下瞧出了几分温柔来。这位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威严华贵、凛然不可犯的圣临宗主，也便只有面对她这徒儿，才会展露如此和婉面目，足以让所有死在她手上的孤魂野鬼都大跌眼镜。

“师父，我还是很喜欢她。”

良久之后，颜霜才如此说道。

而司无琰也敏锐地注意到，颜霜说的是“她”而不是“他”。诺德尔撒语中，“他她它”皆是不同的读音，就像在英语中“he she it”的区别。

“可你曾经喜欢上的是洛魂，如今却说你喜欢的是那个女子，你当真清楚自己心中装着的究竟是谁吗？”

“师父，不一样的，洛魂与苏璃，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颜霜喜欢的是苏璃，这没错；奏喜欢的是洛魂，这也没错；不同时空、不同境遇下的一个灵魂，喜欢着不同时空、不同境遇下的另一个灵魂，这没错的。”

“你还真是被那混小子困住了心。”

“没有困住，我很清醒，师父。”

“我怕你陷进去。”

“陷进去的是奏，我是颜霜，爱着苏璃的颜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