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烟罗没想到,再一次见到洛魂,是在这等情况之下。
彼时,四海阁阵法摇摇欲坠,她持着长鞭冷眼看着场外之人,孤身充满了寂寥之感。护卫死伤不少,入圣之上的大多都不在阁内,若非阵法相阻,怕是一个照面便要全倒在地上了。她虽说也并未入圣,但她站在这儿,就代表四海阁还在。
她最庆幸的,还是墨仙并不在此,她先前随阁主去往了圣临山脉,一众高层也不在。说来也是有意思,而今阁内地位最高的,居然是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围困一个已成空壳的四海阁,意义何在?
不过现而纠结这种问题也于事无补,支撑阵法的灵石蕴藏即将耗尽,阵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自己作为一个尚有姿色又有些声名之人,大抵不会当场被杀,不过可想而知的后续,倒还不如身死于此。至少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床上或者什么其他的地方。
她压下了眉,手中长鞭攥紧,青筋尽起。
阵法碎了,随之而碎的,还有无数的刀光剑影。
季烟罗硬生生遏制住了挥鞭的想法,瞧着那人自光中落下,掩去了阵法碎裂之后落下的碎片与尘埃。黑色的衣衫,风中张扬如画,手中黑剑,凌厉势不可挡,长生者的气场,也将气势汹汹的敌首掩下。
随后,便又是一道黑色的身影落下,虽身着繁复的长裙,但举止干净利落,完全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婉约袅娜。她亦是横剑身前,褪去了几分青涩的面容,愈发娇媚无限,只不过而今这张脸上尽是寒霜。
季烟罗是听墨仙说过的,去年洛魂与奏,在事情还没传开之前来四海阁寻过。当时他们二人倒谈不上什么暧昧,只是颇为耐人寻味,而今共处也快一年了,也该有点进展了罢。
——虽说奏当时用的假名司绒,但随着“洛魂掳走魔域圣女奏”这一消息的不胫而走,便是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司绒是何人了。
倒是一对璧人。
季烟罗心想。
“来者何人?”
对面敌首脖颈处留有一长刀疤,瞧着便是凶恶万分,他持着环扣大刀,还先冷静地问上了一句。
“取你性命之人!”
奏斥道,手中剑如奔流如海,汹涌击涛而去。而洛魂并没有随她冲身在前,而是护翼左右,将那明枪暗箭的悉数拦下。
她要恣意,那便允她张扬。
而今围困四海阁的贼人,修为最高的竟只有几个长生。不免让人感叹,精锐尽离的四海阁竟如此虚弱,此处分舵的阵法的确能扛住圣域之下,但扛不住灵石悉数耗尽而无力支撑。
说来也是,相对而言,大陆上强者本就不多,入了圣的大多去往了无尽海域,以谋求进一步的发展。而若身处魔域这般有实力有资源的宗门,便不必前往无尽海域冒险,但具体如何,还是看个人选择。
故而,如果敌人只是北境一些不知死活的宗门,他们能凑出几个长生便也算不错了,甚至可能这些长生本就是从无尽海域召回的。但若是敌人并非只有北境宗门呢?魔域屹立北境九千年,敢于大肆挑衅魔域的宗门,早已尽数入了轮回。故而,定是有其他势力的授意,暗中的力量,可不容小觑。
但在现而,这些力量还不曾展现,便就是奏大展神威之时。
她天分极高,哪怕只修了一年不到的剑,如今也可谓入了殿堂。洛魂为她写的剑法依然只有云归月与霜寒雪二式,但她自己,也能根据自己的理解融会贯通,便有了自己的剑法风格。只不过与洛魂学的剑,风格多少与他较为相似,在进攻方面做到了快而利,防守方面稍弱,但比起那完全不考虑守势的洛魂还是要强太多了。
她早已入了长生,比起洛魂来说还要更早一些,圣元之下皆非一合之敌,哪怕是圣蕴,也不能拦下她的脚步多久。即便她是以音律入道的琴修,以剑御敌,她也同样能做到傲视。有着魔域典籍的辅助,她便是这场上最锋芒毕露的剑!
相比于奏,洛魂便没有那么亮眼了,他更似暗夜里的猎手,将来自两翼的敌人通通逼退,顺便把奏打倒的敌人给补刀了——对于这种来犯圣临的敌人,她并不客气,只不过下手还是轻了些,便有洛魂补上一击,以绝后患。
而后,自然有长生下场,拦住了他们。他们二人虽然杀的人还不到十人,但已经足够令小宗门肉疼了。每一位入圣者,都是中层乃至高端战力,如此像是炮灰一般地死去,可并非他们所愿。长生者,便就该由长生者来拦。
奏持剑刺了个痛快,见形式严峻起来,便收起月华取了朱鸟瑶琴出来。相比于剑,这才是她真正看家的能力,而且论及对群能力,还不见得有几条道能比得上音修的。
她就地盘膝而坐,琴置于腿上,素手压上琴弦,漠然的神情搭上红褐的琴身,尽显她心中的怒与火。
洛魂执剑立于她身畔,黑衣白衬,与那黑衣黑裙的女子倒是相得益彰。他似乎便就只打算护卫在奏身旁,任何敢于踏入禁区者,便以一剑度之!
二对五,七位长生者的战斗,便拉开了帷幕。
四海阁这一次的精锐尽出也是蹊跷,五位长生便能压下剩余人员,而敌方倒也是真敢,居然真的只派了五名长生。其消息来源,便不免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具体如何,还需打过再来说。
而季烟罗,在最后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傲立在四海阁门前。她的尊严,四海阁的尊严,还不容许她远离此处。既然她是剩余人员里,最接近权力中心的那一个,那么她现在的言行,便就代表了四海阁,焉有遭人欺侮却退却保全自己之理?
她看着场中音波与长剑狂舞,听着枪戟斧钺的金铁之声,脸色肃然。
最奇怪的,莫过于最近一处的四海阁怎么也会收不到消息?连被宗门通缉的洛魂,都能携被他“掳走”的圣女一同驰援于此,那么宗门的援助呢?
季烟罗并不认为宗门会放弃松桥镇四海阁,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四海堂的一处分舵,被人欺侮却不做反应,岂不显得圣临宗怕了外宗不成?向来只有圣临欺压别家,可还轮不到别家欺侮圣临。不见宗门援助,便是一处极为蹊跷的点。
莫非,宗内……
季烟罗不敢多想,待事后如实禀报便好——如果自己能活到事后的话。
纵然洛魂与奏皆是天人之姿,放在同级之中也当属佼佼者,但以二敌五,五人之中还有两人已是长生中期,还是过于勉强了些。奏若是秘典尚在,悉数解禁,未尝不能一战,但碧云岛之行那队正已经替宗主给她封了秘典。如今她的战力,倒也说太不清,单打独斗尚不如洛魂,但对群之能,洛魂远不及她。
不过,洛魂身为没有势力归属的散修,能做到这一步,也当真是奇人了。他没有繁杂有效的典籍,也没有诸多护身宝物,除却攻势凌绝的剑法,剩下的便只有一把剑,一把蕴养出存在半独立意识的剑灵的剑。
也幸得他只有剑,才能在老剑神眼中的“狗屁不通”的剑道,走出独属于他自己的路。
话虽如此,但他再有能耐,也只是堪堪方入长生的修者,如何能对抗数名长生者?若让他自魔域环境下成长,或许如今的他不输魔域青年第一人竹歌;但倘若他真的自小在魔域修行,这般成长起来的他,又岂还会是他?
当洛魂舞着断情,被四人共同钳制,剩下的一人已经挺着环扣大刀,冲向了洛魂身后的奏。彼时,奏正拨琴弦如挺长刀,音声如刃,丝弦环制着众人,如山倾峦的压迫感也重重沉在每个贼人的心头。但当他们打定主意、便是拼着重压受伤也要突围进来之时,奏便岌岌可危了,音修单点狙杀能力不足的缺点,此刻暴露无遗。
她是想过换了音声全力阻击此人的,但想法传去指尖之时便又犹豫了下去。如若这般,拦住他一时应当是可行的,但正被四人围杀的洛魂,这一下指不定得魂归天外。
时间不等人,她在犹豫的时候,贼人已经欺近!
光影一刹,谁也不知洛魂是如何从四人的围攻中冲出,只能见得他背后一道赤血长痕,见得那黑衫也掩不下的血涌如注。
他拦在那路径上,便仿佛已经花尽了全部气力,再提剑格挡那环扣大刀的攻击,已成奢望。于是一刀划开,他的身影如同破布般飞落出去,溅起的血珠,呈线状落在奏的仙靥之上。
“尔等可敢?此乃我圣临圣女!”
季烟罗奔上前来吼道,但也无法减缓那刀前挺的速度分毫。
奏的眼里,倏地亮起了赤色,宛若太古的洪荒气息席卷了全场。
但纹印解封的条件,是宗主亲临解去,或者生死攸关自行消融。现而自然是后者——她的肩因刀伤先被自己的血浸透,一时之间,比那瑶琴上的朱鸟更为红艳。
赤血浸染,秘典将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