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哪怕天赋再好,想要有所成就,必然离不开长期坚持不懈的努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间的一切事,都离不开持之以恒的毅力。对洛千裳而言,是如此;对洛魂而言,同样如此。
“洛仙子走的是正统的剑修路子,在充分汲取前人经验的基础上走出来独属于自己的路。而我不同,我只是在混迹江湖中,总结出最适合我、最适应这江湖的路数。或许比斗上面,看似不分伯仲,但未来的成就,洛仙子必然在我之上。”洛魂道,语气淡然,倒也没有艳羡、没有气馁,单纯地只是陈述事实,完全不因话语当中的内容而有什么情绪。
“你倒是谦和起来了。”奏轻笑道,螓首迎前,留给洛魂一个发丝飘扬的后脑。
洛魂按捺住心中莫名涌动而起摸她脑袋的想法,加快速度,跟上了那蹁跹的黑色蝴蝶。
“话说你也喜欢黑色吗?见你几次,皆是不同的黑衣。又或者说,是你们江湖人都喜欢黑色?”
赶路途中,奏又起了话头,约莫的确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按我个人更喜白。不过,游历江湖的确是黑色更便,利于隐迹,同时也耐脏。”洛魂答道。
的确,他喜白,哪怕是这般盛夏,他黑裳外罩,内里依然会着白色的内衫。
“黑色多好,瞧着便比那些白衣仙子尊贵。诗书话文里,一论及什么强大的女子,个个白衣胜雪。又非缟素,何必成日里着那白衣?”奏轻哼道,充满了对白衣的不屑。
洛魂未应,每个人都有对任何事物喜与不喜的权力,何必与这小姑娘起争端。况且,这种任性又不管不顾的圣女殿下,大约是没有发现她的言行不一,说着厌那些仙子成日里身着白衣,可她自己不也成日里换着各种各样的黑裙?颜色不同罢了,内核还是差不多的。
果真还只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见洛魂没有应自己,这位魔域的圣女殿下显然又有些生气。即便她无心圣女之位,但也曾是被当作圣女多年,宗内受尽荣宠,不被应话的待遇可是极其少有的。而这洛魂,三番五次地不理她,着实礼数不周,该打!
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小姑娘,腾身往前的步子轻轻一扭,柔若无骨的身子便顿在了树梢上。她回身看向了同样停下来的洛魂,冷哼道:“我很生气,所以要与你一战。”
风起云端,轻柔掠过,带起了林海中的绿叶轻漾,便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她便凌踏于林海之上,黑色的衣裙,衬得那胜雪肌肤如玉剔透,美不胜收。
洛魂望着这一幕,心中兀地又软了无数分,黑瞳中倒映的,尽是那人的绝色风姿。
“好。”
他依是如此简单的应答,却又仿佛蕴藏了万千思绪。
“你能近我身,便算你赢。”奏径自盘坐在了树梢,黑裙下摆盖住了那如象牙般泛着淡淡光泽的小腿,一架七弦瑶琴便落在她腿上。
那琴是极美的,长约莫三尺半余,整体成偏暗的红褐色,瞧着像是杉木造就的琴身,曲线流畅和美,琴弦韧劲非凡。琴弦正下方,纹着朱红色的高贵雀鸟,那是深浅不一、如烈火般的红,雀首修长而昂然,几缕纤长尾翎层层叠叠,与琴身之色相得益彰。
洛魂则是收起了断情剑,转而折了一截树枝,长短也大约是一把剑。
“如此托大,不怕输得太难看?”奏挑了挑眉,神色倨傲,带着几分凶蛮之色。
“请圣女殿下赐教。”洛魂并未应这一句,而是躬身行礼。
奏冷哼了一声,纤长细嫩的手指,已经压上了琴弦。仅仅是轻微的撩动,便有短促的铿锵乐音响起,才响起的几声,便带人去往了萧瑟的秋日,见竹叶随风而落,执刀剑随风而舞。一时间,似有鹤唳彻响于天地之间,那森然的杀意,便如潮水般漫了出来。
这充满江湖意气的曲子,配上那萧萧秋意,即便是只听闻过一次,洛魂也能霎时判断出来这是竹歌的那曲《苍竹》。
原来这曲子,不仅仅是箫乐,其与瑶琴的适配度,甚至更高!
洛魂往后退了两步,原本所站的位置,已被那弦音分割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而那后续随乐音撩起的弦音之刃,如蛛网般密密麻麻地布来,那玄气的凌厉几乎近在眼前!
融进了玄气的音律之道,杀意可比竹歌那不带玄气的还要强盛数筹!
也不知这小姑娘到底是真生气了下手不知轻重,还是清楚洛魂他能够躲开?她的玄气修为,比洛魂稍强,比洛千裳稍弱,若真给洛魂挨上一下,可就不是什么简单伤势了。
洛魂按紧了手中的树枝,玄气覆之其上,那柔韧的树枝转眼也似刚硬不催了起来,挥斩而出的气势,似乎比真剑还要像剑!
弦音之刃随着铿锵的音律飞速而至,碰撞上那树枝的一瞬,竟无法将之切成数段,反倒被那树枝精妙的技法给尽数拦下,玄气如罡风撼天墙,激荡出剧烈的声响,但也无法再进一分一毫。
奏也敛去了那自傲的神色,小脸板起来,娇媚的容颜瞧着便也多了几分肃穆。她的手兀然加急,愈发快奏的曲子,便似那从夤夜战至破晓的对决愈发激烈。刀剑铮鸣,天地肃杀。
第一次对撞,洛魂手上的树枝同样有着多处痕迹,这毕竟是树枝,而非真正的剑,如此激烈的对碰,对其自然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伤。不过,也倒还好,足够近她身了。
洛魂的身子猛然腾起,树枝的劈砍撩挂圆融如意,便是一把真正的剑一般,在他手中,同样快得惊人,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弦音之刃,竟无一能破去那树枝的挥舞。而他双目坚定,技法愈发繁杂,目标直指那树梢处的黑裙少女。
水云曲,其六,林涧!
奏自然不会任自己被动,陡然变奏间,天地纁色的悲秋已然落幕,随之引发的,恰似十面埋伏之境!
弦音之刃未曾散去,那仿若来自天地的镇压之意,尽数落在了洛魂身上。那压迫感之强,正在施展水云曲第六式的洛魂,也不免被打断了剑招,身子也随之兀地下沉。而苍竹的最后余韵,那一丛弦音之刃,便气势汹汹而来。
洛魂不是没与音修对阵过,但真没与这般入圣层次的音修对上过,那种随曲而变的诡异,当真难以捉摸。
好在,他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树枝上挑,似把那一丛的音刃尽数给抬起了一般。但那密密麻麻的刃气到底还是无往不利,纵然洛魂玄气再雄浑,这树枝到底只是根树枝,在接下了那音刃之后,也不得以被斩成了数段。
洛魂并未犹豫,以手作刃,就近又截了一段树枝作剑。而在此期间,新的曲子已然完全成型,那铺天盖地般的压力,如天穹坠星般沉沉压了下来,就连呼吸也仿佛被抑制住了。洛魂索性屏息,以玄气作基,小腿肌肉猛然绷紧,凌踏而起,身形以螺旋型跃进而抵消那无孔不入的压力。
乐曲骤急,几点鼓点声,也悄然融了进去。奏盘坐于树梢,抚琴压弦之时,手还间歇地拍打于琴身,也不知那杉木瑶琴究竟是何等构造,还能鼓荡出这般如鼓点的声响。
于是,在四面八方施压的同时,每有一记鼓点,洛魂身上就会崩开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也伴随着疼痛往外渗血,而这已经是洛魂以玄气护体的结果。
这小姑娘动真格的了,还真是不知轻重。动用这种霸道的能力,对她同样也是不小的负荷,拍击几次琴身,她自己的脸色都开始变得有些苍白。
洛魂倒不至于与她置气,只不过的确需要加快进程结束这场闹剧了。
水云曲,其二,残云!
洛魂刚猛突进的身子也慢了下来,如同旋转的陀螺突然间变作了重甲步兵,每一步的步伐都是那般沉重而有力。他手中的树枝,也依然是那快到模糊不清的剑式,以此对抗那同样几乎快到看不见的鼓点重刃。但他并非刻意慢下,而是他与奏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三丈!再强硬踏去,若是奏没什么反制手段,伤到这小姑娘便不太妙了。
奏神色凝重,抱琴而起,不再刻意制造鼓声,而是边弹边退,曲调转换之下,那铺天盖地的压力,已经转变成了抗拒的狂风,夹杂着无数阴冷的风刀!
而洛魂的残云式还未结束,他在稳中求进,速度虽然不快,但逆流对抗狂风而进的举动,反震回去给奏也使得她无法退得太快。
在愈发快急的乐曲当中,二人的距离,也愈发地近了。直到洛魂硬吃一记风刀,肩胛顷刻便见一道血痕,而他手中韧皮被剥去、露出了青白色内里的树枝,已经搭在了奏的颈侧。少女柔软白皙的脖颈,那泛着淡淡青色的血管,便完全暴露在了洛魂的“剑”下。
“你输了。”
洛魂看着抱着瑶琴的黑裙少女,淡淡地陈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