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大的戏台 第5章 第四章，人与太空

我在舰桥看到了舰长的背影，他面前的前倾式显示屏就像是一层海浪，我不禁想起我童年时看到的海浪的样子。这让我把他和过去的船长联系在一起。

我对于这艘舰船的不满在见到舰长面孔的那一刻瞬间转化为了亲切，那时一个美洲老人，不是白人，而是红人土著，即使是过去的地球上也很少见了，太空时代后更没有见过，怀旧感令我找回了那种地球上的感觉。

“牧师先生，你好。我是适者生存号的船长，他们都叫我白胡子。”老船长笑着说，笑得胡子抖了起来，几乎遮住了他的鼻子，“你知道的，我们这些长途旅行的人，都常有焦虑症。牧师先生，你是非军职人员，太好了。你将要扮演的角色将类似于心理军官。但你的优势是无法比拟的，所以我就招聘了一位牧师。军中的军官自然是他们不愿意与之聊的，你没有军职，和你在一起，他们放的开。我不能说的话，以后可以让你说了。”

“您抬举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船长的话让我一个无业游民觉得很温暖。

“但你是不可替代的。作为地球人，你比起我们多了很多，也少了很多……不多说废话了，就当这只是一艘普通的船，你不需要太多的努力，你只需要在船员找你咨询的时候耐心聆听，在你认为必要时报告或作出行动。你是自由的，牧师先生。你可以自行选择你的时机，作出你认为合适的选择。”

“我少了什么呢？“

“与太空的认识，细腻的情感。现代人的情感很丰富，敏感但是容易受挫。你们来自前太空时代，灵魂很皮实。或许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心理军官另一个无法做到的优势。”舰长笑着说完这句话，同时在屏幕上指引轨道将飞船拉到船坞外。

完成报告流程后，我向这位船长告辞，离开了舰桥，在廊桥上，几位船员从我身边掠过。很奇怪，在失重的环境中，地球移民显然习惯抓住磁轨上的滑动把手，力图避免飘走，太空时代的居民则喜欢这种飞鸟一样的自由，乐于依靠蹬踏船舱和挥动双臂在空间中游走。太空人类总是让人想起鸟，和我过去知道的在滔天巨浪当中搏杀的船员很不同。五大三粗的人类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轻盈的小鸟。

我又一次回忆起那些在地球被重力束缚的灵魂，对我而言，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但在日后无数个太空永夜里，这还不是我最后一次想起他们。

在舱壁全息影像的指导下，我来到了那个低代谢人员收容处。哦，就是宿舍。我的单间感觉还不如别人的四人间，这是一个胶囊式的休眠舱，周身悬浮着一圈圈全息投影。与地球人在20世纪设计的航天器不同，现代太空舱并不执着于将物品固定在舱壁上，反而利用力场使其悬浮在中央，使胶囊的四壁都可以进入。

我没有在此多做停留，而是决定去一趟休息室，好在这个与我格格不入的时代找点依靠。据说其中收录了不少地球时代的文学作品。

船员们已经开始为起航做准备了，我在休息室中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已经来不及去让我翻阅了，我把自己固定在一张磁吸藤椅上，调出航行的路线图，在失真的模拟图像中仔细分辨着看不懂的术语。

我打开了长袍里的一个小袋，拿出一些从地球上带来的零食，兀自嗑起瓜子。瓜子壳在失重中没有飘远，静静地悬浮在我的身边，恍惚中，他们的位置和眼前的模拟星空重合起来，在我的身边环绕起来，开始了自转，好像是太阳系年幼时的星云。

忽然，星图的全息投影关闭了，取而代之的是外部真正的星星，这是飞船航行前会启动的外部投影。我仿佛成为了太空中独立的载体，孤独得就像这里最后一个地球人了。轻微的重力开始出现。瓜子壳向秋雨一样落向地面（天花板？），却没能涨满巴山的秋池。

看向船尾的方向，那里逐渐发出来微弱的聚变光芒，我想象远处的基地上，我也成为了星空的一部分，想到这里，我又回忆起了母亲看着我的样子，我像彗星一样，离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越来越远，直到成为背景上一个移动的光点。

我小时候，总是听说一些人去世之后会变成星星的故事，妈妈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已经变得精神衰弱，我只记得她临终前一直念着父亲的名字，说他已经在天上变成一颗星星了，要过去找他，还想让我一起去。我环顾四周，心里默念道：

爸爸，妈妈，我来到星星身边了，你们到底在哪里呢？

没有回应，在舷窗之外，适者生存号飞快地掠过了三号船坞，向着星门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