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后,一个疗程结束,莫里的反应时间缩短到了8.9秒。
再一次站回山巅时,他的心都要被吓散了,浑身被冷汗浸透,在风中觉出一种痛快的冷意。
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真正的哨兵。为此,他从小到大接受了无数的治疗,请过不知道多少高阶向导,然而都比不上在洛辞这里的40分钟濒死训练。
“今天先到这里。你已经十分疲惫了,回去好好休息。”说着,洛辞解开了与他的精神链接,那山崖的幻景便慢慢消散,空旷的治疗室再度出现在眼前。
然而莫里的腿实在太软,居然根本站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
他的羞耻心已经麻痹了,就这么闭着眼睛准备以头抢地,最好直接一头栽进地狱里去。
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洛辞身上,直把人扑倒在了沙发上做肉垫。莫里暗叫一声糟糕,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正撞上洛辞的目光——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讶。
莫里想要爬起来,然而仍是手软腿软,等到三秒后他的肌肉开始听话,脑袋却又叛逆地想道:“既然他没打我骂我赶我走,我干嘛不多趴一会儿?”
就像他想的那样,洛辞没有立刻抽身离开,反而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腿软了?”
“嗯……”莫里偏过了头,埋在洛辞的胸口,他嗅到了一种清淡的香气和浅浅的信息素味道。这下他真的全身都酥软了。
“你看着瘦,其实还挺重。”洛辞说,“起来吧,你付一万块是为了过来抱我的吗?”
莫里悻悻地爬了起来,盘腿坐在地毯上,从内而外烧着一把燥热的火,他感觉自己正在流鼻血,但是揉了揉鼻子,手指上并没有血迹。比起刚进来时,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已经乱了,整齐熨帖的西服已经皱了,连强作镇定的表情,也溃败成了孩子气的沮丧,他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没站稳……”
洛辞似乎没有介意,像是很喜欢似的,又摩挲了一把他的脑袋,“小孩子一样。”
“可以吗?”莫里突然问。
“什么?”
“付你一万块,可以抱你一个小时吗?”
“那是另外的流程。”洛辞笑眯眯地说,“想追我,你至少要先成年吧。”
“我很快就成年了,”莫里仰着脸看着他,“明年我可以追你吗?”
“那是你的自由,”洛辞说,“但送巧克力这种招数对我可没用哦。”
莫里没有说那盒巧克力其实比今天的治疗费还贵,只是不依不饶地问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我还没长定型,还可以朝你喜欢的方向长一长。”
“这个么,”洛辞直白地说,“至少年纪要比我大吧,我对小孩子可没什么兴趣。”
“啊……”莫里大失所望。其他方面他都可以够一够,但唯独年龄差,却是无法弥补的。其实他在同龄人中一向偏成熟,然而一到洛辞面前,他不知怎么的就要丢人犯蠢……这也不能怪他呀,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本来就是很难藏住的!更何况这还是他的初恋!
他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仿佛一只心思复杂的小狗,洛辞倒了杯咖啡递给他:“怎么,灰心了?”
“没有灰心。”莫里晃了晃脑袋,心中很乱,仿佛有一百只小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出主意,他忍不住问,“你……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喜欢我不是很正常么。”洛辞理所当然地说。
“……”莫里一时语塞,又不死心地问,“追你的人是不是很多?”
“很多。”洛辞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最近少了。”
“咦?”莫里眼中亮起了希望的光。
“因为我新交了一个男朋友。”
“噗——”莫里正在喝咖啡,顿时一口喷了出来,目瞪口呆地抬了头,“啊?!”
而洛辞那边,肩膀抖动着,忍耐了两秒,终于绷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哈……”
他觉得这个傻小子真是太可爱了,每个反应都那么有趣,叫人忍不住想多逗一会儿。
手工定制的白衬衫染上了咖啡的污渍,莫里仍傻傻地缓不过神来。他觉得洛辞笑起来是那么好看,然而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戏弄了。
他没经历过这些,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眼圈慢慢红了,“你手上那枚戒指,是他送你的吗?”
洛辞平时穿得很朴素,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物,唯独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是古朴的镂空云纹指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氧化发黑了。
“不,这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留下的纪念品。”洛辞下意识摸了摸左手的戒指,因为戴的时间太长,那仿佛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好了,这下不要想着追我了。都快毕业了,好好去准备毕业考试吧。”
他没有把莫里的追求放在心上,但也没有吊着他的意思。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把话讲得很明白:他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年上派,对比自己小的追求者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莫里还不死心,那活该撞南墙撞个头破血流。
莫里低下头,盯着地毯上的一块咖啡污渍说:“我不会放弃的。”
“即使我有男友了,也不放弃吗?”
“我可以等。”莫里把纸巾团成团,轻轻一丢,那团纸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准确地落进了垃圾桶里,“你不是说我年轻吗?我有的是时间,你总会和他分手的。”
洛辞觉得他这句话也很有趣,笑着问:“追我的人可是很多的。说不定等轮到你了,我也老了,没人爱了。”
“那正好啊。”莫里认真地说,“不过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因为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洛辞不禁想象了一下他长大后的样子,那应当是一个让人心动的英俊青年。不过那时候莫里也会见识到更多的风景,遇到更加合适的人,青春期的爱慕总是冲动而短暂的。
这些都不必说,他长大了自然会懂,所以洛辞只是说:“我很期待。”
莫里又仰起头来问:“我明天休息,可以再来吗?”
“嗯我看看……明天的安排都满了。”
“这样啊……”莫里有些失望,“还是考文斯中士?”
“是和他差不多的人,考文斯已经治好了。”
“他们也付得起治疗费吗?”
“莫里,”洛辞弯下腰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可不会向每个人都收一万块一小时的治疗费。”
他的骤然靠近,让莫里有些心动过速,不由稍稍后仰了一些,“那么你一直为他们提供免费治疗?这不是太亏了吗,你可是S级!”
“正因为我是S级,所以才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对不对?”
“可这样你就太辛苦了,我每次想约你,你都被那些人占据着时间……”莫里摇了摇头,“这本来是联盟应该做的事,不应该成为你的额外负担。”
这些话倒有些出乎洛辞的意料,“你觉得联盟应该负责收治所有像考文斯那样的哨兵?据我所知,每年都会有超过两千个哨兵从战场回来,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被关进静室里自生自灭。”
“联盟并没有放弃这些人,它只是无能为力。问题在于向导身上,向导的数量只有哨兵的三分之一,无法提供足够的治疗。”莫里认真地说,“所以我认为光靠向导是远远不够的,联盟应该大力投入资金研发,制造出能够替代向导的治疗手段,据我所知,佐藤教授的脑波疗法已经有了初步成效……”
他说得头头是道,讲起感兴趣的话题,更是停不下来。洛辞原来以为他只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没想到他脑袋里还装着不少知识和见解。
“如果我将来做不了哨兵的话,我会成为一个科学家,研究能代替向导的疗法。除此以外,我还要打算研究治愈精神体残疾的办法,这样至少之后的人,不必再像我一样受苦……”莫里讲着讲着,忽然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说,他不好意思地轻轻一笑,“啊,对不起,光顾着说我的事……”
“没关系,你说得很好。”洛辞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手感是丝绸一般的顺滑,在这头漂亮的头发下,则蕴藏着丰富的思想。而这样一个优秀的少年,像大狗狗一样盘腿坐在自己脚边,被揉得东倒西歪,脸上是害羞的傻傻的笑,看起来真是惹人怜爱。
若不是他那样年轻,或许自己真的会考虑他一下。
洛辞接着说:“不过我想,其实不必研究新的治疗技术,现有的向导已经足够了。不上战场的话,一个哨兵只需要每月接受一次治疗,而一个向导每天都能提供一次服务。即使是在战场上,一个向导也足以满足三到五个哨兵的需求。其实上天的安排都是有道理的,三比一的数量正合适。”
“但是那都建立在所有向导都是公共向导的基础上。”莫里犹疑道,“可哨兵和向导总是要结为伴侣的。结合后,向导一般只会为自己的伴侣提供服务……”
“嗯,我正是这么想的,”洛辞一拍手,“每名向导都结合三个哨兵,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啦。”
莫里目瞪口呆,那神情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宣扬“一妻多夫制”。哨向结合后,灵魂的联结将无比紧密,要远远超过□□关系,但洛辞居然说一个向导要和三个哨兵结合!
这样可怕的话,光是叫外面那些向导听见,都会觉得是一种侮辱。对于很多哨兵向导来说,“忠诚”甚至凌驾于实力之上,是他们评价同类的最高标准。
在此之前,莫里一直把洛辞当作是向导的标杆。虽然洛辞现在还是一个“谁都可以”的公共向导,但他相信几年后,洛辞也会找到独属于自己的伴侣,他甚至幻想过那个伴侣会是自己……
洛辞观察着他的神情,知道自己把孩子吓着了。当然,他心中其实装着非常多惊世骇俗的想法,随便掏出一个都够吓人的了。
世人无法理解他,他也无法理解世人——“忠诚”就那样重要,重要到可以放任许许多多的考文斯烂死在静室里?一个高阶向导,每周都能从静室里救回一个人,但事他们的大门永远只向不需要治疗的人敞开,永远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洛辞生来是一个强大的向导,如果什么都不想,那么他满可以一辈子过着优越的生活,将来和一位S级哨兵结为伴侣,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羡慕。然而他既然看见了一些东西,既然开始想了,那么就不可能再心安理得、无动于衷。
就像他被胡一彻送去前线,其实有的是办法回来,但他不能够。因为绝少有向导愿意去前线,在那里哨兵也像是消耗品,不是疯了就是在发疯的路上。
他去了,他看见了,所以他没法再离开。他日夜不停地治疗,到大撤军的时候,他带回了42个不疯不傻的健康哨兵。
最开始的惊讶后,莫里沉默了。他拧着眉头想了想,才道:“我觉得先生说得有道理,只是执行起来会很困难。因为哨兵们的占有欲很强,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哨兵们一定会互相嫉妒,甚至彼此厮杀。这是写在本能里的,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看他一本正经地分析了这么多,洛辞就忍不住想逗他,拿脚尖碰了碰少年的膝盖,“你也是哨兵,你也会嫉妒吗?”
“当然。”莫里低着头,视线恰好能看到洛辞裤管下的一截脚腕,他的小腿笔直修长,脚踝也显得纤细精巧。鬼迷心窍般,他伸手捏了捏那突起的脚踝,轻轻拢在掌心里,“我有时候想到你会给别人治疗,就要嫉妒到发疯呢!”
“嫉妒到发疯?”洛辞任由他摆弄,他是不介意被小狗的乳牙轻轻啃咬的。
“对啊,”莫里眼巴巴地抬头看他,碧绿的眼瞳亮亮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想第二天就跑过来见你,又怕你嫌我烦。想到你要带着五个哨兵出去一个月,我就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所以我说什么也要跟来……”
“可就算你和我出去,队伍里还有其他四个哨兵呢。”
“这个嘛……”因为没有被拒绝,所以莫里的胆子越发大了,得寸进尺地握住了洛辞的脚腕,用上了一些力道攥在掌心里。他低垂着脑袋,口中还是活泼的语调,眼神却早已晦暗不明:
“他们四个人除了天星以外,都是惊天大笨蛋,等先生见到就知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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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