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森飞快地跑回了哨兵学院,连着好几天都魂不守舍。他本来对上位者们的八卦毫无兴趣,然而这一次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他暗地里一通打听洛辞的信息,越是了解这个人,就越是暗暗心惊。
首先,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根据向导学院的记载,他出生于一个联盟外的荒僻村庄,一直到十岁左右才逃到联盟。此后他流转于好几个寄宿家庭中,每一家都住不长,不过是一只漂泊无依的孤雏。
13岁那年,洛辞凭借出色的天赋被向导学院录用了,从此住进了学校宿舍,依靠奖学金和政府助学金为生。他用四年时间修完了别人五年的课程,以综合第一的成绩毕业。
17岁,洛辞一毕业,立刻就被向导塔塔主胡一彻收为弟子,成为了一枚前途无量的新星。
打听到这里,汉森还觉得一切正常,然而接下来的故事,就越发魔幻起来:
脾气古怪的导师与年轻桀骜的学生之间,基本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很快就爆发了矛盾——洛辞发现胡一彻就是块又臭又硬脾气又大的茅坑石头;而胡一彻也很快察觉这副美丽的皮相下包裹着一个猖狂的灵魂,埋藏着欺师灭祖的风险。
师生相处不到半年,胡一彻在一次暴怒之下,把洛辞丢到了军营里。他的本意是让学生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残酷,以此来反衬自己的温柔。没想到洛辞宁可去做又苦又累的底层向导,也不肯对他服软。
僵持了半年,胡一彻心软了,亲自到军营里探望学生,洛辞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胡一彻一时麻痹大意,跟着洛辞进了房间,准备“恳切教育”一番,把认怂的得意门生领回家去。
谁知道洛辞反手把房门一锁,把胡一彻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具体怎么个揍法,旁人不得而知,只知道胡一彻蒙着满脸的绷带,怨气冲天地回到了首都弗朗特城,至于洛辞,被他一贬三千里,直接调到黑地前线去了!
第二年,胡一彻写信给洛辞,信上说如果他愿意诚心诚意地跪下谢罪,那还是有回来的机会的。洛辞回了一个字:滚。
第三年,胡一彻写信说塔里最近空缺了一个很好的职位,正等待一名青年才俊来填补,只是这名青年才俊最好具有谦逊、恭敬、知错就改的美德。洛辞回信:三年级的珍妮特完全符合条件,推荐给你,不用谢。
第四年,胡一彻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说他留在前线蹉跎岁月简直百害无一利,和他同期的资质平平的向导,现在都已经升到少校了!臭小子快滚回来吧,本塔主决定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一样将你原谅。
信没有传达到洛辞手中,因为那封信随着送物资的车队半路被恶鬼撕了。洛辞在前线度过了最艰难匮乏的一个冬天,而胡一彻久久没有得到回音,决定把这个孽徒忘了。
第五年,胡一彻没有再写信。每一年向导学院里都会诞生前途无量的新星,后浪拍死前浪,没有哪个天才是必不可少的。
洛辞似乎也做好了在前线蹲一辈子的准备。直到第五年末,元帅忽然发出了大撤军的命令,同时宣布解散第四军团,所有黑地前线的士兵全部后撤,改编的改编,遣退的遣退。
洛辞和一群失魂落魄的士兵们失去了番号,抛弃了营地,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那片飘满鬼魂的、没有希望的土地。洛辞所在的那个基地,除了他以外的向导早就死光跑光了,他一个人硬生生带了42个哨兵回来,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暌违四年半重回首都,洛辞站在繁华的街头,仿佛一只孤魂野鬼。没人知道他当时的心理活动如何,只知道他默不作声地走完了所有必要手续,然后在一年一度的向导资格认证升级考试中,选择挑战自己的导师——S级向导胡一彻。
在联盟建立初期,设置10个S级名额,或许的确是为了保持竞争,但在之后的七八百年里,S级挑战赛早就变成了心照不宣的过场戏。时隔多年,胡一彻再次体验到久违的心肌梗塞,头脑一热就准备迎战。他并不是徒有虚名的花架子,他有着40年的资历和经验,并且每晚都要做满100个俯卧撑。
信心满满地迎战,然后就是惨败,足以被钉上耻辱柱的惨败。胡一彻苦心经营多年,总算击败了所有对手,把白塔塔主的位置坐得稳如泰山。没想到他的孽徒釜底抽薪,把他从S级打回了A级,从根基上动摇了他的位置——历史上所有的塔主都是S级。
胡一彻焦头烂额之际,洛辞这边也变得微妙起来。本来他被认作是彻底的□□,有着一个塔主导师,那高官厚禄自不必说。然而现在他和导师反目成仇,□□的政敌又开始对洛辞抛出橄榄枝,想要把他纳入麾下。
汉森隶属于黑塔,那个向他透露资料的高级官员,对洛辞也抱有莫大的兴趣。可惜洛辞都从前线回来两个月了,对任何一派都十分冷漠。他平时不是在做治疗,就是在外吃喝玩乐,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
“他是在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可惜不抓紧时间找到庇护的话,就太晚了!”这位高级官员冷笑道,“等白塔塔主回过神来收拾他,他可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汉森不由想到那个棘手的任务,意识到塔主的报复可能已经开始了。他不由地为洛辞担心起来,希望他赶紧认清事实,最好是能够加入黑塔的阵营。
“我说,”高级官员按了按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要是洛辞能来咱们黑塔,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单身哨兵,可就有福了。”
汉森苦笑着摇摇头。他觉得洛辞类似于一轮月亮,挂在黑塔的塔尖就很好,那美丽的光辉,足以装饰许许多多的窗子和梦境。但谁若是真的想得到他,就不得不拥抱他背后的整个黑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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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辞对外界的腥风血雨,可谓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些窥探和垂涎的目光,他门一关,权当作没看见;至于一个月后的麻烦任务,他更是转眼就丢到了脑后。
他已经成为了S级,那该有的一切迟早都会有,不必心急。
洛辞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考文斯中士的精神世界修补得七七八八,把他从牲畜重新驯化为了人。
他是一个痴心的工匠,唯一在意的是修补的过程。考文斯被修好后,显露出了种种美好的天性以及高尚的品格,他通通视而不见,将人请出了自己的治疗室。
考文斯既然重新做了人,就失去了做狗时的脸皮,不好意思再往洛辞的脚边钻。他每天晚上痴痴地守在大厦楼下,能远远地看到洛辞一眼,便心满意足。
不过洛辞是很少出现的,他的作息极不规律,常常让考文斯的等待落了空。
初夏的夜晚吹着小凉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街头艺人忘情地吹着萨克斯。考文斯等得饿了,在路边一家叫“贝克大叔”的店里买了个热狗面包。
他慢吞吞地输入支付密码,好几次都输错了,伙计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考文斯无奈地笑了笑,晃了晃畸形的手指:“你看我这手,食指中指都被鬼魂给生生咬断了。”
伙计的不耐烦变成了惊讶,他飞快地把面包塞进考文斯手里,“嘿,我不收你的钱,这是送给英雄的礼物。”
考文斯没有推辞,郑重地向伙计道了谢。他心想:连一个面包店的伙计都知道的事,为什么联盟不知道呢?他为联盟豁出了一条命,最后却被丢进静室里自生自灭。如果不是洛辞,他这辈子也不能够吹到夏夜的凉风,吃到热乎乎的面包了。
静室是一种常见的设施,墙壁被厚厚的隔音材料包裹,里面空无一物,一般用作治疗。黑塔地下也有一大片静室,然而里面不会配备任何向导,无可救药的哨兵被关进这里等待“自愈”,或者说,自我灭亡。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大口地咀嚼和吞咽,正想和伙计夸奖一句它的美味,却见伙计的眼睛直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后。
仿佛有一种预感,考文斯迅速转回身去,咀嚼的动作都停滞了。他看到洛辞正从大门里出来,一身简单的衬衫长裤,一只手插着口袋,走路时目不斜视。
从未有这样近过,凭借哨兵的爆发力,跳一大步就能落到他的眼前。在考文斯混沌的记忆中,有那么几天他们是很亲密的。他的心跳飞快,意识到自己的勇气转瞬即逝,于是便问伙计要了一个装饰着奶油玫瑰的纸杯蛋糕,不顾一切地喊了一声:“洛!”
“考文斯,”洛辞脚步一顿,看到了他,于是顺便关怀了一句,“好点了吗?”
“我好多了,这几天也不常头疼了。”
“那就好。你是我的哨兵,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洛辞客气地说。
考文斯总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没事的时候别来烦我。
他的手抖得厉害,那样粗糙的大手,握着一只小小的纸杯蛋糕,可怜巴巴地递到洛辞眼前,“一直没机会表达谢意,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个、这个……”
“谢谢,我很喜欢。”洛辞接过蛋糕,朝他笑了笑。
“嘟——”
马路边一辆银蓝色的跑车,忽然按响了喇叭。洛辞的笑戛然而止,眉头很不耐烦地蹙起了,“有人等,我先走啦,再见,考文斯中士。”
“好的,再见……”考文斯无力地挥了挥手,忽然想起了有关“坏狗狗”的那番教导,脸蓦地红了。他眼看着洛辞走向了那辆跑车,凭着哨兵优秀的眼力,他看见了车座上是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
金发男人的怀里,是一大捧货真价实的玫瑰花,那样的鲜艳浓烈。与之相比,他临时买来的小蛋糕显得那样滑稽可怜。他失魂落魄地走回面包店,捡起慌乱间落在地上的半个热狗面包,拍了拍尘土,又大口吃了起来。
“哥们儿,你真是棒呆了!”面包店伙计用胳膊捅了捅他,“那个美人儿真的肯搭理你,还收了咱们‘贝克大叔’的蛋糕!”
“是啊,真是幸运……”夜风送来萨克斯悠扬的曲调,考文斯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不再有遗憾,因为知道这样美好的夏夜人生并不能经常遇见。
他受过伤的手指停止了颤抖,他的账户里也的确躺着一笔抚恤金,足够支撑他的生活和尊严。考文斯问那个活泼的小伙计:“我该为蛋糕付多少钱?”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收你的钱,”伙计大笑着拍他的背,“‘贝克大叔’的面包永远为爱情的勇士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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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是谁?”与此同时,车上的金发男人,却是脸色不善地问道。
“我的哨兵。”洛辞的胳膊搭在车窗上,咬了一口蛋糕,幸福地眯起眼睛,“好吃,里面是桃子酱。”
“你的哨兵?他那样的身份,你也说得出口。”
“凡是我治过的,都是我的哨兵,终生有效。”洛辞满不在乎道,“加伊尔,你急着把我叫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你先上车,”加伊尔的脸已经是黑如锅盖,不由分说地把那大捧玫瑰塞进洛辞怀里,凶巴巴的语气下藏着一丝紧张,“今天我、我要和你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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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