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榕进入审讯室,在那人面前坐下,直接开口道:“你是黄涛对吧。”
只见那人身体一顿,背挺得更直了,抬起头瞥了李榕一眼,似乎是认出他就是下午抓住他的警察之一,又弓背低下头,不与李榕对视。
李榕轻声说道:“你哥在医院昏迷,你不想去看看他吗?”,那人听到李榕提及兄长,没有紧张焦虑,反而全身放松下来,松开紧绷交叉的指节,但还是一声不吭。
李榕也不管这人是否理会自己,接着说:“张钦已经把你哥做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了,你知道黄津会去实施绑架吗?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要绑架的事情,对了,听说你小时候走失了,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李榕好似在自言自语,也不顾那人愈来愈黑的脸色,还站起身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了一口,“你是不是因为吴明才重新回来的?”
“吴明在D省找到了你是吧,得亏你长得和你哥一模一样,要不然两千多公里,找一辈子都不好说。“
在听到李榕提及吴明时,他又再次抬起头,倒不是看向李榕,而是侧头望向审讯室那扇单面玻璃。
“你怎么知道是吴明找到我的。“男人声音沙哑粗粝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每个字都是一个一个蹦出来,他看向李榕眼神中带着些不可置信。
男人开口,几乎是默认了自己是黄涛的身份,他满脸探究似乎很疑惑李榕是如何得知吴明找到自己这一点的。
“他是黄涛?“
陈聃闵与程浩在另一头听到男人的回答很是震惊,如果他就是黄涛的话,在这一整个案件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未可知,他有没有参与直接的犯罪,又是否知道那辆右舵丰田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李榕口中说的黄涛是吴明找回来的又是怎么一回事?陈聃闵和程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个巨大的问号。
“吴明醒了,主动和我们说的。“李榕没有看向黄涛,静静翻着手里的记录册。
“吴明说的?“黄涛陷入思考,面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得有些狰狞,蹙眉不语,死死盯着李榕的脸,上下打量,眼里充满了对李榕的敌意和试探。
时间好像静止了,整个审讯室里只有李榕和黄涛两个人。
“不可能,你说谎,吴明不可能和你们说这件事。“黄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倏地站起,呼吸声局促起来,狠狠瞪着李榕,好像要把李榕看出个窟窿,好细究他是不是在诈他。
“树我们已经都找到了,这些偷偷搞来的东西都被发现了,吴明还能说什么,不承认吗?这种事情警方去查只是时间问题,世界上不可能有天衣无缝的事情。“李榕不以为意,故作了然地颔首,倒了一杯水,放到黄涛面前,示意他喝口水。
黄涛还是警惕地瞪着李榕,没有动作。
“不过呢,吴明也算得上是难得翻了船,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傻乎乎还中了套,到最后自己受伤进了医院不说,这钱也没有捞着。“李榕端起桌上的水杯,又饮一口,垂下眉目,指尖摩挲着杯沿。
黄涛已经大半天没有饮水,看到李榕喝了一口又一口,喉结也跟着李榕饮水的频率滚动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向上、向桌面上他面前的那杯水移动。他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似乎在纠结,嘴巴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但是他又顿住了,双手停在半空中又缩了回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满是惊慌恐惧,一片幽深,就好像被吸进混沌之中。他又重新回到了最初那种一动不动,一语不发的状态,目光呆滞,仿佛神游天外去见周公。
李榕有些摸不清这人的想法,似乎激将法有些效果,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比起种植违禁物,埋尸更加过分的事情?
李榕离开了审讯室,只留下了那一杯水。
“把黄津的资料拿过来,我要再看一下。”李榕说。
陈聃闵上前拍了拍李榕的肩膀,无奈道:“我说这个人难搞吧。”
“你说他是黄涛?“陈聃闵上前接着好奇问。
李榕坐到控制台处,再次翻开查看起了黄津的个人信息,“不知道。“李榕语气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一派胡诌的慌乱和心虚。”
“你诈他啊?”陈聃闵拍了拍脑门,又想起李榕先前那派故作神秘成竹在胸的唬人模样,他有些咬牙切齿,“那你之前还那么自信,我还以为今晚审出这个人稳了。”
“我那时确实是觉得他是黄涛,但是刚刚和他交谈之后,我又觉得不像,他对医院里躺着的亲人在意程度小于吴明,或者说他更在意吴明把黄涛带回来这件事情,如果他是黄涛的话,这种事情不应该被提及过很多次,为什么问到这里他开口了。难道吴明带他回来的事情有内情?还是说他也不清楚其中过程。“
“等一下。我刚刚就想问,你怎么知道是吴明找到黄涛的?“陈聃闵伸手做暂停姿势打断李榕上一段长篇大论的分析,问出自己最为疑惑的问题。
李榕摸了摸镜框,淡淡道:“猜的。“
这下子连程浩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猜的,运气这么好,一猜就中?他不行。他的质疑直接显在了脸上,就差说李榕你别唬人了这样的话。
李榕见俩人不信,合上看完的身份档案,接着道:“不是在黄津的住所发现种植了违禁物吗?但是这几年黄津没有去过D省的记录,倒是吴明倒是全国到处跑,前几年D省比较多,我猜那东西就是吴明带来的,2018年俩人为什么会突然不一起开餐馆,表面分道扬镳,背地里还是在一起做生意,黄津为什么会同意吴明这么做,风险那么大,他早年经历也不少,他难道不知道违法吗?“
陈聃闵恍然大悟,“那就只有黄津有把柄在吴明手上,或者有共同的利益。“
“那为什么黄涛找到了,却没有给他重新办理户籍呢?“程浩提出黄津一系列举动的奇怪之处。
“这就不清楚了。“李榕推了推眼镜,又看向审讯室里那人。
“咚咚咚”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透过窗户看,是周乔,他脸上带着个口罩架着个透明护目镜,整张脸都被遮挡了起来。
“我检测了下午抓捕那人的血液样本,可能对你们的审讯有帮助,我发现他在一周内服用过哥冬叶,剂量大概在两枚左右,他的体质对于哥冬叶适应不良,残留代谢比较缓慢,应该是第一次服用,他有出现什么不良怪异的举动,或者说什么奇怪的话吗?“周乔说罢,看向三人。
“哎,我们还希望他能多说说话,他现在就是个游戏npc,你只有触发关键剧情才会理你一下,其他时候装死。“陈聃闵唉声叹气抱怨着。
周乔失笑,陈聃闵这个比喻莫名的贴切。
李榕看着周乔微微眯起来的眼睛,他觉得周乔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碍事,似乎是目光过分锐利了,周乔直直对上李榕的目光,稍稍撇了点头,仿佛在问:干什么?
干什么?看你呗。李榕肺腑,递给周乔一个公式化的微笑点头,开口道:“另外三个人的血液药物成分也出了?”
“嗯,从黄津住所找到的哥冬叶确认为养殖厂发现药粉的主要成分,但车内三人血液中为其高浓度提取物,帽蕊木碱。现在可以认定三人体内药物成分不是来自养殖厂药粉,是通过别的途径摄入。“
“帽蕊木碱比起原叶粉末药效更加强烈,同时反应速度也更快。服用帽蕊木碱会产生精神错乱、宿醉现象、戒断现象,突然停药会出现戒断综合征。吴明体内的药物成分还未完全代谢,他又遭遇了车祸重伤手术后,医院给他使用了一定的镇定剂和止疼剂,尸检检验是□□,计量虽然极小但是和体内的帽蕊木碱再次复合作用,使其清醒后有高机动能力,情绪亢奋。“
“所以他才能如此自如的行动全凭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说刚做完手术疼就完了,我上次下床都费劲,这吴明的身体素质怎么可能比我好,还能溜达几圈,自己上窗沿。“陈聃闵恍然大悟,叽叽喳喳扯着众人说起了自己上回手术的经历。
“闭嘴。”李榕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对陈聃闵说。
陈聃闵也不恼,想来是习惯了。他走到周乔身边小声嘟囔:“我认识他起他脾气就这么臭,他小时候也这样?“眼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巴巴地看着周乔,像是极想得到这个答案。
周乔低头笑很短暂,很快又抬起头,隔着口罩摸着下巴,一副我在回忆中的样子,李榕见周乔如此配合陈聃闵,倒也不继续阻止,他能感觉的到周乔的心情不错,目光从黄津的身份档案转移到周乔身上,他也很好奇在周乔心理他是什么样的。
“他脾气挺好的。”周乔开口说道,眼神真诚有些发亮,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面上罩着口罩也掩盖不住。
李榕觉得周乔可能是想起那些他小学时的黑历史,看向他的眼神中透着狡黠揶揄还有藏在口罩下不可察的笑意,李榕在内心默默打消询问周乔为什么得出这个答案的想法,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事。
“啊?“一旁等待答案的陈聃闵表示你说的真的是李榕吗?
陈聃闵吃惊一脸表情,斜眼瞥了眼李榕,见李榕对于周乔的评价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对,挺直了背,回击陈聃闵的斜视。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吧,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而且说不定这和你亲近所以毫不掩饰呢?“周乔又开口,但说的话让李榕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不是晚上才说的我不一样吗?怎么又变卦了?李榕猜不出周乔的心思,眼神不加掩饰地盯着周乔颇有些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的意思。
陈聃闵心道胡说八道,李榕对谁都是这个狗脾气,周乔该不会有什么李榕的把柄吧,陈聃闵猜测着,又看向周乔,只见周乔跳过他直直地看向李榕,全然忽视了他这么大一个障碍物,看着这俩人有来有回,目中毫无其他人的架势,陈聃闵挑了挑眉,一撇嘴,“我发现你是真的双标啊,李榕。“
“闭嘴。“李榕皱眉。
陈聃闵咂咂嘴,“这可是大实话。“
“对了,可以确定吴明大致的用药时间了,基本上和黄津胡小天的用药时间相近,根据血液样本范围确定在7号下午4点到4点40分。“周乔继续刚刚还没有讲完的分析报告。
“这个时间段不就是吴梅,吴明他们三人一起离开路口拐角,开车路过医院路口之前。“李榕道。
“是的。“周乔眨了眨眼,转头向众人,伸出一根拇指,”我现在有两个猜测方向,一是吴梅给他们服用了药物,虽然方式是什么还不明确,但是她作为绑架团伙中唯一的女性,给人的无害感和可信任感是最强的,会大大降低别人的戒备心,同时吴梅为什么要绑架胡小天,但她需要大量的钱财的原因,绑架的动机还没有搞清楚,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她直接参与了绑架活动以及赃款的转移。”
周乔伸出第二根手指,“二是黄津,因为在他的住宅内发现了哥冬树,说明他有途径和方法来获得帽蕊木碱的可能,但是他下手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他自己也被下了药。”
周乔的猜测严谨有条理,他侃侃说完,李榕接着道:“那就只剩下吴梅,这跟之前的判断不谋而合,只是吴梅这个人到目前为止实在模糊,她没有家属亲戚,同事关系也没有特别熟的…”
李榕说到吴梅,一顿,想起之前去王小丽酒吧出现了和吴梅室友不同口径的证词,林琪又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吴梅又为什么要将部分赃款重新寄回团结小区。林琪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在最开始去误导警方。
“还有在跟进吴梅的那两个室友吗?“李榕转头问程浩,他说着打开审讯室大门,走向专案组办公室。
“有,昨天回来不是说林琪的笔录有问题,我们传唤了她再来一次,但是昨天雨下的太大,林琪和林丽一起去了琴海,返回的船只停运了,两个人被困在小岛上。“程浩跟上李榕,在门口的文件桌上翻出林琪林丽的身份资料,递给李榕。
这个节骨眼还是要去琴海,李榕想起车祸当天晚上去团结小区时俩人提到的要去琴海,7月8号,现在已经是7月9日晚11点。
“现在还没有回来?“李榕按了按太阳穴,看着手里的身份资料,手指不自觉地折起页边。
“没有消息,需要再去确认一下吗?“程浩看向李榕等待他的指示。
“林琪她亲哥欠了10万块钱,这几天她父母还找来了榕城,问林琪要钱。需要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吗?“程浩接着汇报最新收获。
“她父母来榕城了?“李榕一怔,又是赌博,归咎到本质又是钱的问题,这种交易的媒介就好像是拥有魔力,铁块铜板铸造的魅力,人总是难以抵挡。
“让他们也来一趟警局吧,做个简单询问。“
“琴海离这远吗?“李榕左手食指抵在嘴唇上,歪着头看着窗外。
程浩打开电脑,搜索资料说道:“琴海是榕城距离最远区域的海岸,基岩海峡,只有一些小村落,算不上观光旅游玩海看海的第一选择,并且交通不便,没有直通的城际高铁,只能坐车去到港口坐船上岛。“
那就是不仅是遥远还偏僻了。
吴梅、林琪只是普通的同事吗?她为什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李榕想起了吴梅写的日记,这种主观性极强的文字,一个人就算是在自己的日记里也会撒谎,因为总会预设观众,这样很难成为刑事案件中的直接证据,但往往是案件绝佳的突破口。
吴梅向往海。
“马上叫林琪来,盯着她的手机通讯以及定位,她可能知道些什么。”李榕向程浩嘱咐道。
“还有医院的监控录像,有找到之前有谁进入过吴明的病房吗?”
“没有,我们目前调取到的从吴明入住到今天跳楼的监控,除了必要的医护人员和保洁人员,就只有警局的人进入过病房。”
按照窗沿的痕迹,撬走限位器的人力气不算大,需要不少时间,绝不可能在几十秒内完成这件事,那么他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进入和离开的呢?
“走廊的录像呢?“李榕想起保洁员说的话,灯光不好,一闪一闪的?这说不定是个线索。他刚想开口,柯敏从电脑屏幕面前提起头,“还在排查,不过有些发现。“她双眼无神,满脸的疲惫,这几天她几乎是扑到电脑里,数不清的监控画面需要排查,不知道这是她看得第几遍监控。
“医院监控似乎被人提前覆盖过,有一段时间里画面一直没有变化,虽然是凌晨也能真实情况就是这样,但我们还是送去技术部门检查,试试看能不能修复。“柯敏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发出嘎嘎的响声。
“走廊监控调出来,我看看。“李榕到办公桌前,示意柯敏掉监控。
柯敏打了个OK的手势,点开电脑文件夹,模糊的走廊画面出现在电脑屏幕上,设备实在老旧,帧率不高,画面顶多360p,就算知道灯有些坏了,从监控画面里来看,每隔几十秒画面也要闪动几下,说不清到底是灯光问题还是设备问题。
柯敏挪动鼠标将时间线移到早晨3点到5点这个区间段,“我发现这一段时间里,监控画面没有任何的改变,虽然画面很模糊,但是夜晚早上多少会有些风,这里的画面走廊的窗帘就没有动过。“
“嗯。”李榕点头,目光盯在电脑屏幕上,屏幕光线照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