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黑夜之间的变化似乎从不是缓慢的,像是一个眨眼之间就能转变。
没来得及发出消息的梁图恩虾弓着腰缩在大厅一角,原本喧闹的会场在黑暗到来后奇异地宛如按了暂停键一般静止了。
他摸索着方向往身旁记忆中的雕像走去,伸手却捞了个空。
位置又被扭曲了。
梁图恩狠狠皱眉,手在伸回去的时候拐了个方向,在左后方摸到了不该出现的冰冷雕像。
他依近雕像前,手指往上攀摸触到了石像的脸庞。
遗憾大厅内的雕像都是一模一样的形状,此时无法辨认出不同。
梁图恩从裤兜里拿出枚圆扣,往雕像的眼眶中塞去。
留下心眼,看着眼眶中孤零零的红光,梁图恩这才放下心往旁边走。
在这方黑暗的世界中,仿佛和白天的奢华不同,像是两个世界在根据时间的变化轮流呈现。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一切的摆设装饰都会被随机安放。
如果不是死物,那就是有东西在混淆视听。
在微弱红光的范围外走动,梁图恩不时回头看眼,生怕一转头就不见。
又撞上一尊雕像,梁图恩如法炮制地摁塞定位器,做完之后又悠悠彳亍。
在他连续放了四个仪器之后,梁图恩视线内才得以明晰方才雕像所在的位置。
不偏不倚正在四个角,组成一个正方形。而他正在正方形的中心点上。
这让梁图恩感觉有些不妙。
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声极微的破空声横空而来,梁图恩转头去躲,一刃寒光在眼前堪堪掠过,裹携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屏息沉默,轻步拉开原本的站位,但对方明显更加敏捷,匆匆的黑影一现在他身身后,锋利划破他的后颈肌理。
钝痛带着血腥气味流下,瞬息之间梁图恩侧身擒住黑影的手腕,不料入手的却是一滩液体自指缝泄下。
梁图恩抹上后颈上的血流,尚未愈合的伤口又经破坏,更加血流汩汩。
他将余流在掌心的血液舔舐进喉,金色的眼眸在黑色中此刻显得更加耀目。
沉重的声音导进耳朵,梁图恩将痛撕咬下手臂一大块皮肉吞食,弓爪的手掌指尖隐有锐利的指甲衍出,喉间溢出声声沙哑的兽吟。
这个世界的黑暗景象无法通过眼睛来看透,哪怕继承了兽化后的特性。
不像是夜晚的朦胧不可视,这里就像身处在无止境的黑色颜料当中,难辨。
梁图恩侧耳细细去聆察周边动静,躲在暗处的东西似乎没料到他还保留这手,竟一时不敢再显露踪迹。
原本安插在雕像身上的定位器早在刚才的试探之中失去了左右,视线内重归一片黑暗。
虽然兽化的操控还没有完全熟练,并只开发到短暂的一部分,但梁图恩觉得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能支撑的时间不长,但他必须在耗尽之前破解。
他在大厅中踏出重重的步子,一声又一声地响着。
在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梁图恩感觉头顶上方甚至脚下都在冒着丝丝凉气。
有风刮过敏感的后颈肉,梁图恩缩了缩脖子。
他耳朵一颤,估摸在三点钟的方向有声音颤动。
梁图恩飞身往那地方扑去,指爪紧镶进胸膛的皮肉之下。
捕获到猎物的心态让梁图恩兴奋地扩大了瞳孔。
对方给予反馈的抽气声使得梁图恩浑身发热,可那人又飞快地融化流逝而去。
到手的猎物消失在了眼前,梁图恩撤回手。
他耸了耸鼻子,慢悠悠地嗅着混杂着自己血味的另一股气息,走到了一处灰蒙之地。
不同于其他方向的黑,眼前的灰色像是提高了可见度。
梁图恩抬手摸上,是一块帷幕。
比原先在黑暗的氛围更加阴冷可怖,这是梁图恩的第一感觉。
他一把掀开帘子,那股气息的源头正来自这里。
梁图恩垂下眼睑,遮蔽住金色的光辉不余情感地俯视着身下蜷缩的扭曲。
“你是谁?”
“......”
梁图恩走近,模糊的轮廓畏缩在眼前,他蹲下身子,伸手去触碰。
少女干瘪扭曲的身体摸上去的感觉并不算有多惊悚,梁图恩撩开她凌乱的额发,失焦的瞳孔扩大到极致,少女惊恐的神态依旧存在。
如此空虚的躯体,本应没有血液存在的,可梁图恩在不久前的打斗中是明显让对方破了皮肉渗出液体的。
那么不会是血液。
他凭着记忆去摸寻对方的伤痕,同样摸到了满掌的黏腻。
没等他有所反应,眼前的尸体便被什么东西给拖拽起来,然后消失不见。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在头顶上纷纷响起,梁图恩僵着动作浑身一震。
'滴答 '
水滴自上方滴落,温热的黏液顺着额角滑下。
梁图恩伸手抹去,如出一辙的稠感,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他抬头,殊不知脸颊与数根枯瘦的手指危危错过。
像被轻柔地抚摸了一般,梁图恩感觉到面上有些痒。
大概是天快要亮了,生长在天花板上的肢体纷纷有风吹过般生动起来。
梁图恩这才看清了自己头顶之上是一副什么景象。
在灰霭之间,那是密密麻麻无数双手和脚,残缺的、干瘪的。血淋漓的,全都张扬着往自己方向涌来。
它们伸展着去抓,去薅、摇摇欲坠地。
一滴滴污黑的液体凝聚似雨般落下,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手,尽数被浸染了这些黑液,早在之前,如此现在。
处于这么一片恐怖的场景中,梁图恩的精神值又跌下了一个危险的范围内。
他弯着腰空出距离远开肢体的抓捕。
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翻滚钻进了一张圆桌内。
梁图恩没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桌上方‘咔嚓’一声便被劈开了两截。
好在梁图恩反应迅速连忙躲避,他凝眼去望,只见一个巨大的、浑身散发着比周围更加恶臭味道的无脸怪物。
那怪物有着四个头颅,脸上没有五官,肥硕的躯体有着同样四双手臂,肚子上正居位还凸出无数双不停乱动的眼。
它正一双手举着巨大斧头站在那里,眼睛给它捕获猎物的动向。
掉落的桌子边正恰好能挡住梁图恩的身影。
[怪物图鉴-暴躁的缝合怪]
[危险指数:60%]
[弱点:眼睛、畏光]
[攻击方式:斧头]
[击败可获道具:紫色品质技能或对应打造经验、积分。]
[该为隐藏关卡BOSS,限时00:30分钟,即刻计时——]
看着面板上的信息更新,梁图恩心里咯噔一下。
方前使用的兽化在此时快要濒临冷却,心脏受到反噬有些涨痛。
他咬咬牙,起身踢翻那半截桌子。
斧头随之而降,又一次落空,缝合怪愈发暴躁。
梁图恩跃远,闪在怪物的背后,不想那些集中的肚皮上的眼睛竟然会转移。
此时那缝合怪满是斑驳伤痕的后背睁开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被传递了位置信号,梁图恩冷汗不停。
斧子横空冲来,梁图恩抱头下蹲,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他勾着指爪狠狠朝怪物的后背挠去。
监视的眼球被颗颗抓破,飞溅的浆液撒了梁图恩满脸。
他深陷肉内的指甲生生拧弯,绞出肉沫抛上头顶的肢群中。
梁图恩一边躲避着怪物的攻击一边观察着肢群的反应。
不出所料,有了血肉的召唤,那些狰狞的手脚肆意舞动,往下探得更长了。
受到干扰,缝合怪挥起斧子一下又一下地砍着那些手臂,而掉落的肢体依旧不死,它们的指节攀爬着,如虫彳亍般拢近缝合怪。
梁图恩也难逃,□□枯的手掌给紧紧锁住了脚踝,被扣出了血,精神值还没得以恢复,眼下又降了几点。
他明显表现出了不正常、现实和幻觉难以分清,他傻傻地站在原地,任由扭曲的手掌爬上身。
恐怖的指爪扼住他的喉咙,扯着他的嘴角,硬要钻进他的口中。
明显肢体和缝合怪互不相容,在梁图恩受幻觉桎梏时,那边的两方已经快要打成胶局。
斧头随着断肢落下地面,蜂拥而上的手掌密布上了那个硕大怪物的身体,层层包围。
梁图恩的处境不比它的好多少,那些手指净数往他嘴巴里塞,势必要进入他的身体里才罢休。
他艰难地咀嚼,又吐掉。
但结果还是不能如愿。
一时之间,梁图恩和天花板上的怪物一样,不停地咬合、不停地进食。
直到天色已经完全明亮,原本灰蒙的一切像被橡皮擦擦过一样逐渐消失,回到了最初的场景。
舞会上众人神色依旧,除了几名玩家的脸色有些难看以外。
被灯光晃醒了神志,梁图恩猛地一颤。
[隐藏任务失败!]
[隐藏任务失败!]
[隐藏任务失败!]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在脑海中炸开,梁图恩头痛捂额。
“女士们先生们。”在甲板二层中传来一道声音,梁图恩循声抬头。
一位身着华丽官服的金发男人正站在那里。
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底下人群之间流梭,威尔子爵持起一抹笑,对围在场外的船员水手们点点头。
“很高兴能与各位进行这一段美妙的旅行,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即将踏往何地。”
侍从适时端上酒杯,威尔子爵举起斟了猩红液体的高脚杯,对依旧毫无反应的人群轻轻一敬,眸中掠过轻蔑。
“作为主办家,我将有权带领并分配各位接下来的日程。”威尔子爵微微停顿,在激起少数人的好奇心骚动后才缓缓继续,“但是我们的审核规程是非常严格的,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没有铭牌的老鼠站在和我同一片地方上?”
他的话音刚落,接连响起的枪声破解了寂静无声的宴厅。
梁图恩和另外几名玩家心下一紧,顾不上身体的负能,连忙闪避在庇体下。
枪声来得突兀,停得也快速。
水手将倒在血泊中的游客拖走之后,始作俑者又堪堪发话。
“不过看在恶魔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他们,原谅你们。”
“毕竟等到了目的地,你们还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现在,在下船之前,我需要知道失去铭牌的家伙的数量。”
被抢压着脑袋和其他人集中到一块的梁图恩余光瞧见了几个眼熟的面孔,他诧异挑眉,随后咧笑无声地说了句‘嗨’。
楚钏、范之文、张文箐:“......”
自从上一个副本结束后,至现在已经有四五个月了,原以为就这样不会再见面的四人又默契的相聚在这里。
曾经失败的场景历历在目,范之文狠狠地闭眼率先撇开头。
楚钏木愣愣地呆了片刻,她低着头凑过身去:“梁哥,怎么每次倒霉的时候都能遇上你?”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为什么倒霉的永远是我们几个。
向来直言不讳的话语冲击着梁图恩的心灵,他微微收敛了笑容,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这叫开辟新玩法。”
他说完,便朝楚钏投去深沉的目光,楚钏迎上视线,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
“你们也没有铭牌,还是之前就不见了?”自闭的范之文适时插话。
“你真相信那个N.PC说的话?哼...没有铭牌还会让你上船,甚至让你熬到现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张文箐提醒道。
梁图恩环顾四周,眼见聚集在没有铭牌范围的人群越来越大,至少比在场拥有身份的多出一倍有余,他稍稍压眉,也应了张文箐的话,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留给四人寒暄探讨的时间没有多少,队伍很快就被分划成了两批。
威尔子爵捧着侍者递上来的名单,露出了略显狰狞的笑容。
“好了,伙计们。”他收起名单,贪婪的视线扫过梁图恩等人。
“名单已经出来了,现在请拥有铭牌的朋友们先下船。”他说,“我们的老朋友汉森镇长已经在岸上等候多时了,他会暂时接替我带领你们去往最终的目的地。我们将在哪里得到启示,迎接蜕变。”
随着威尔子爵的话音落下,人群逐渐发出躁动,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欣喜的表情,显然是无比期待他的所言。
等到最后一名戴着铭牌的游客下船,大厅里被剩下的队伍寂静无声,除了玩家以外,人们的脸上浸染了紧张的神色。
水手们再次上前,拖着粗长的绳索将他们的双手束缚在一起。
十几个人一个坠着一个地排列成队。
威尔子爵这才下楼,他来到梁图恩等人面前来回踱步,审视的目光仿佛在打量即将出售的商品。
他用浮夸的腔调和身边的侍者闲聊着,“莱安,你可知道他们即将面临什么?”
“我最尊敬的主人,他们将会是神明最满意的祭品。”侍者莱安垂下绿色的眼睛,微微躬起的身子显得讨好至极。
威尔子爵哈哈一笑,“不错!只要祂接受了这一次的礼物,我将成为祂最忠诚的子民!
“那么刚才下船的会是——?”
“您新生之后的合格养料。”
看着这对主仆的一唱一和,梁图恩多多少少也理清了故事的始末。
他微微侧头,同邻隔的几人对上眼,他们随之点头也算大概理清了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