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奉被带到衙门后直接就扔到了牢里,特别草率,连带着客栈的掌柜的一起扔了进去。
锁门时那个官差还在嘟嘟囔囔,临走前瞪了两人一眼,让他们在里面安分待着,第二天会审问,小心点答话。
牢里除了一个特别窄小的木板床以外就只有一些干草。
邬奉肩宽背厚,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床上,木板下沉了几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扭声,像极了掌柜的摇摇欲坠的心。
虽说最后是荀还是的一句话,让他到牢里这件事盖棺定论,说到底这事怪不到荀还是头上,但可以怪到掌柜的头上啊。
毕竟房间是掌柜的给的,在客栈里他连柜门都没开,哪里知道里面还藏着这种东西。
邬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冲着掌柜的勾勾手指:“你,过来。”
掌柜的吓得浑身哆嗦,夹着腿,双手绞动衣襟,磨磨蹭蹭地往那边挪了几步。
“过来点。”
掌柜的又动了几步。
“再过来点。”
掌柜的快疯了,一抓头发扑通一下跪在邬奉面前。
“大爷我真不知道啊,房间都是店小二打扫,他也没说房间里有东西,这,哪知道柜子里还藏了匕首,我,我都不知道要去哪说理。”掌柜的一般鼻涕一把泪,就差把心肝掏出来给邬奉看。
邬奉人虽直,却不是没脑子的,见到掌柜的卖惨心中不为所动,盘起腿,离了谢玉绥后自己就成了个大爷,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掌柜的。
“你且先把自己老底儿交代一下,再说说上一波走了的是什么人,还有这个匕首又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摸了摸脸,颤颤巍巍地抬眼看了下邬奉,确定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稍稍放心。
“小的姓刘,是个本分人,在这镇上干了很多年了,回头大爷您出去打听一通,都能给我作证,我真不是什么歹人。”刘掌柜生怕面前这位大爷不信,拉出街坊邻居,“就,随便找个本地的问问都行,都能作证。”
邬奉摆摆手:“那上一波走了的人又是什么情况?”
问完之后手掌攥成拳头,沙包那么大,暴起的青筋沿着手背弯曲一直延伸到衣袖里,估摸着这一拳下去,刘掌柜的脑袋能塌一半。
刘掌柜一哆嗦:“我,我不,没打听……是真没打听。”
他见到邬奉不耐,吓得赶紧补充,“这几天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还有很多武林人,我哪敢多嘴啊,多说一句少不得就要挨一顿拳头,我,我就是个老百姓,能,能招惹谁啊?”
“那些人什么模样,大致有什么特点你总会知道吧。”
刘掌柜皱着眉头想了想:“一共就四个人,男的,平时没大见到人,早出晚归的,至于模样……都带着斗笠,看不清什么模样,只是都穿着深灰色的衣服,轻飘飘的,哦对,我当时还在想,这些人可真耐冻,这样冷的天气却穿的如此轻薄。”
“穿着都一样?”
“一样的。”掌柜的挠挠头,“就记得这么些了。”
邬奉低头做沉思状。
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做这样动脑子的样子,其实看起来挺滑稽的,但是刘掌柜此时已经被吓破了胆,哪里顾得上看旁人什么状态。
不过他也感觉到,自己似乎今天不会被这个壮汉打了。
邬奉是祁国抚安大将军邬启明的次子,大多时候混迹在祁国国都裕安城,跟在谢玉绥身后。
邬启明早年常年在外,长子带在身边,次子就扔在了都城里。
将军夫人身体不好,根本管不了这个混小子,邬奉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在谢玉绥后屁股跑,若说什么人能管得了他,除了远在边疆的老子以外,就是豫王谢玉绥了。
这次出门谢玉绥原本只是跟邬奉说了一嘴,原本没打算带着他,只是怕他常年往王府跑,发现人没了之后闹出什么动静,不曾想就此多了个尾巴。
现在他这个非要跟上来的尾巴还成了累赘,沾上这种事儿。
邬奉托着额头脑壳痛。
他第一次到邾国,对于邾国内的江湖门派并不熟识,也想不出一群穿着“轻飘飘”衣服的会是什么人,他就是头痛回头摊上这事,出去之后会不会直接被谢玉绥赶回祁国。
这一夜两个人都过得很忐忑,窄小的小床上,邬奉可怜巴巴地缩在上面,刘掌柜则蜷缩在距离邬奉最远的地方。
夜半三更的时候,当差的狱卒吃完酒回来才想起牢里还有这样两个人,十分不情愿地扔了两个馒头和一碗小菜,连点油性都不见。
邬奉自然不会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倒是刘掌柜,见邬奉没动后摸过去拿了个馒头,还给邬奉留了一个。
第二天天还没亮,牢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邬奉睡得不沉,听见一点动静就坐了起来,看见是昨天到客栈抓他的那官差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结果没想到,那个官差开门后先是对他们笑了一下,而后道:“怎么样,供词都串完了没?没问题的话就走吧。”
邬奉一愣,有些没弄明白这个官差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懂?不懂就对了,走罢。”
邬奉还没来得及动弹,突然听见一声惊天哭嚎。
就见刘掌柜五体投地跪在官差面前,哭喊道:“大人,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您看我像能杀人的吗?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娃娃嗷嗷待哺,整个家子靠我养着,怎么可能干这种犯法的事情,大人明鉴!”
眼看着刘掌柜爬到了面前,官差赶紧蹬蹬腿道:“哭什么哭,一会儿当着老爷的面再哭罢,跟我哭有什么用,还有你——”
官差转头看着邬奉,“赶紧架着他出来,耽误了时辰可有你们受的!”
邬奉本就是个暴脾气,昨天受的气还没撒出去,这会儿更是不想理人,拍了拍身上的灰,抖抖裤子,目不斜视径直出了牢房,连官差都没多看一眼。
官差见此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向身边另个差使,吼道:“愣着干嘛,人跑了你担责吗?”
*
公堂之上,一个穿绯色官服的人坐得端正,金涂银带松松垮垮地横在身上,头顶五梁冠戴得不甚整齐,一副刚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样子,尚未修整好装容就出来升堂,当真是不堪入目。
邬奉看见这一幕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邾国若都是这么个德行,还有什么可周旋的,直接打了算了。
上面那位从五品大人自然不知道面前壮汉在想什么。他懒懒地掀开眼皮,打量着邬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掌柜,哼哼唧唧地说道:“就是你们行凶杀了安抚使梁大人的?”
邬奉一听立刻不干了:“大人怎的什么都没问直接定了罪,国家律法就是让大人这么审案子的吗?”
“怎么审案子是本官的事情,倒是你——”那位大人又掀了下眼皮,“见到本大人不知下跪,目中无人,不知礼数,行凶后毫无悔改之心,屡屡犯上,哦,现在又加了一条。”
“毫无怜悯之心,为脱罪坑害他人,来人,即可将此人收押!”
邬奉被这一顶顶帽子压得有点晕,眼看着周围站着的官差就要上来,怒吼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我既没时机,也没动机,仅凭着一把刀就判了我的罪我不认!还是说大人你在这个案子里有所掺和,所以才急于结案,给你找个替罪羊?”
“竟然敢当众污蔑本官,给本官堵了他的嘴!”高堂之上那人抄起镇尺砸了下来,哐当一声落在邬奉脚边,邬奉的视线同时带了过去,“到底是不是本官冤枉你,你且看看你身边的人,若非是你为了封口,落个死无对证,又怎会下如此毒手。”
邬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旁的人。
刘掌柜从进了公堂就一声不曾出过,邬奉本就不欲理他,自然也没注意这个胆小的掌柜正在干什么。
如今视线被带了过去,却见那刘掌柜满口是血,眼睛瞪得老大,半伏在地上,手指虚无力气地搭着,指尖指的正式邬奉的方向。
局势转变的太快,邬奉一时也蒙了,不明白这位刘掌柜到底怎么了,也不明白他这一指又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这种场景之下,这一指无疑是给他定了罪。
“人证物证俱在,来人,上枷锁,将狂徒关入大牢!”
*
鸟雀声响起,窗户缝隙中钻入了包子香,安静了一夜的屋子在这时终于有了声响。
声响有些奇怪,有些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艰难异动腿脚时发出的沙沙声,又有久病瘫痪之人缠绵床榻后,一朝突然起身是那种时断时续艰难挪动的声音。
荀还是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胳膊,按理说习武之人不会出现这个状况,奈何他现在经脉出了问题,肢体略僵,这一晚上为了防着谢玉绥更是没怎么动弹,以至于现在关节好像锈死了一样,动一下都难艰难。
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就见那位王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边,手指顶着窗正在看些什么。
荀还是扶着腰靠坐在旁边,拉过床上的被子裹到身上,后背垫了个枕头,整个舒服了,问:“看什么呢,这样专注。”
谢玉绥手指一蜷,窗户归于原位,刚要答话,就见身后媚眼如丝,歪着脑袋嗔怪道:“怎样的美人能比得过我,竟然让你如此恋恋不忘,却将我冷落在床榻之上。”
荀还是很懒,懒得说此番话不着调的话却不捏着嗓子,没有姑娘的娇柔,也少了太监公公的尖细。
他声音不娘,带着点少年音,真真正经的腔调里平白少了许些调笑,好像真的在怪罪谢玉绥一般。
谢玉绥哑然。
前一天晚上的那番话没有在荀还是心上留下任何痕迹,在谢玉绥告诉荀还是他只剩下三年寿命,荀还是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这样啊”,之后就没了下文。
谢玉绥不知道当时什么心情,只是在微弱轻晃的烛光下,那张被人或赞或骂的脸上一瞬间没了惯有的轻佻,精致的面皮像是假的,连带着眼神也跟着空洞。
异样消失的很快,即便谢玉绥眼神从未离开,都差点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却也因为这点难得的真情流露,让谢玉绥心里不知泛起了什么滋味。
后来他想,若是世上真的有精怪,大抵就是这样的罢,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蛊惑人心。
如今天已大亮,荀还是坐在床上看过来时满眼含笑,又是个充满生气的活人。
谢玉绥着看了两眼,手摸向腰间,抛了个东西给荀还是。
那是一把浑身呈墨绿色匕首,刀柄处嵌着几块宝石,拔开刀鞘,刀刃闪着冷光,单是瞧着便知其锋利。
昨晚就是这样一把凶器抵在了荀还是脆弱的脖子上。
“好刀。”荀还是夸了一句,“给我作甚,想跟我切磋?那你有点胜之不武,我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人士,你看昨天你拿到它抵着我脖子时,我都不曾反抗半分。”
荀还是抬眼,眼尾翘得老高,眼底光芒一闪。
这一个眼神,谢玉绥瞬间就知道他又憋不出什么好屁。
果然就听荀还是说:“难不成您昨天就是看着我反抗不得,才故意做出那档子事?先是救命之恩,再武力威胁,啊王爷,您救了在下不会真的是为了跟在下共度良宵吧?王爷您真是好心计——”
“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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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