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在房间休息的妖怪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这时已是三更半夜。
“怎么了?师妹?”看着突然出现的妖怪,姜满一脸懵的问道。
“师兄,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手记吗?”
姜满:不会吧?不会吧?她赖上我了?
半刻钟后,阿离出现在了祁渊面前。
二人一里一外,心怀鬼胎。
“浮生镜怎么样了?”
“拼全了。”
祁渊敞开门,让阿离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朴素,桌椅是中上等的黑木样式,桌上是清白瓷茶杯,茶杯里尚有些没喝完的江南绿茶。
绿茶旁是半卷残书,方才有人于此休憩。
少女身上带着清香,应是刚刚沐浴,发尾处还有些湿,带着些似有似无的诱惑,她重新换回了红衣,与樱桃红般的唇色适配。
四分五裂的镜片被祁渊拼好,安静地躺在了桌子上,和那半卷书放在一起。
方才阿离去向姜满借他的手记,但未曾想落后了一步,如今这本手记就在面前,阿离却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将其带走。
“浮生镜碎成这样,可还能修的好?手记里,可抄了办法?”
阿离上前去看那本手记,这才尴尬的发现上面的字符自己看不懂。
祁渊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摇了摇头,一副苦恼的模样,“暂时找不到,上边只记了它的来历。”
阿离拧紧眉头,“这是哪里的文字?”
祁渊摇头,只说自己幼时学过,有几分印象,其余的一概不提,像是害怕有人揭开他的过去。
阿离不再纠结了,浮生镜碎了只能怪她,当下只能是再找其他办法了。
但是这种截然而止的感觉很不好受。
话聊完,祁渊见阿离立在原地,久久出神,只好开口提醒道:“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
女子闻言,回看了他一眼,随后径直走向屋内,舒服的往床上一躺,“我的房间被杜月占了,这才来你这的。其实本来想找师兄的,毕竟他人这么好。”阿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道。
不过还是不能辛苦师兄。另外,祁渊先前提过浮生镜的事,如今浮生镜落在他的手上,万一他真找到了打开浮生镜的办法,岂不完蛋?所以,阿离得时刻提防他。
说完,她又丢了一张被子与一个软枕下来,不容拒绝道:“你睡地上。”
祁渊无话可说,只好由着她占了自己的床。
“你以前,真的不认识我吗?”
回到书卷前坐下,重新续上烛火,祁渊听见她在昏暗里喃喃问道。
“在你的梦里,我是什么样的?”
梦?
那原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事物,像世上最轻薄的漫纱,挡在眼前,浮光掠影似的不真切。
春天夜里清凉,身子裹紧了被子,头顶还是会被风打搅。
意识模糊间,听见了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
雨滴砸下来,像落在了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
阿离感觉自己正被一个人背着,这人的脊背直挺,因为要背她才不习惯的弯下一点点头颅,一边锁骨上靠着伞,另一边的脖颈靠着她晕沉沉的脑袋。
这人比她高出了许多,阿离在他的背上埋着头,不敢往频频倒退的地面上看。
“醒了?”
男人在说话,话音从胸腔里震出来,又一路游走到咽喉,恰好是与她埋靠的位置。
阿离觉得这话音听得心烦,虚虚实实的,停在半空。
她听见自己闷声问道:“为何救我?”
那人只是笑,继续背着她混入雨帘之间。
画面又是一转,阿离的脑袋依旧是沉沉的,她手里拿着一条烤鱼,肩上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墨色长袍,面前是一堆温暖的柴火。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记得自己答应了一个人一件事,继而装鬼吓人,谁知人心更黑,见她宁死不屈,还化作了冤魂,便立马疯魔了起来,嚷嚷着要让她陪葬。
火药炸开了整座山,一时间只觉耳边轰隆,尘土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似是要将她拉入地底,所幸天公作美,给她留了一条缝,于是她就这么灰头土脸的被捡走了……
那人说,要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何为,改过自新?
那人列举了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混账法子,扬言身为妖怪,身负妖力,纵使初心是善,也不可胡作非为,扰乱人间秩序。
这人道理好多。
耳朵好像因此长了茧子,这个声音一直伴随着梦醒。阿离听了一夜的雨。
这场梦来得莫名,阿离好不容易稳了心,不再去想。
阿离一夜好梦,祁渊则是一夜无眠。
手上握着的笔也因为心绪凌乱而无法着墨,祁渊扶着额,思索了一晚上的前因。
清晨,阿离醒来的时候,祁渊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伸了个懒腰,抬手揉了揉眼睛,发现双手不知何时被人仔细缠上了白色绷带,原先的道道伤痕被藏在绷带下边,只有张合手掌时才会感受到它的存在。
她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几乎是一瞬间便能想到昨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于是她整个人像炸了一样,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泛起了粉红。
江南的空气里似乎永远混着水珠,潮湿得让人想要偷懒。
阿离起身时已然接近晌午,她一人用了午膳。一碗清爽小面下肚,原本懒洋洋的精神顿时清醒了大半。
也是这时,向来独来独往的阿离才发觉今日似乎少了两个身影。她也不是要特别注意他们的行踪,只是院子小,只住了四个人,而吃饭时身旁又没人陪她一道,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很难不去留意。
“那两个道士哪去了?”阿离朝站在院子里浇花的杜月问了一句。
杜月心情不错,嘴角噙着笑意,微微上扬,今日是她离开花月楼的第一天,值得高兴。
所以,她听了阿离的话,连眼皮都懒得抬,只管侍弄着面前的花花草草,回道:“花月楼。”
阿离惊道:“他们还敢去花月楼?!”
杜月再转头时,阿离的身影已消失在游廊尽头。
花月楼有什么不敢去的?昨日那番动静,只不过让他们损失了一个花魁罢了。
看着阿离的反应,杜月难免替她忧心。自古道士和妖怪便是仇敌,那二人去捉妖,阿离去做什么?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总归是多余的。
在妖界,能当上使者的人都有那么几分特别的本事,有些妖怪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快乐,兴许阿离就是这类妖怪呢?她有本事去凑热闹,更有本事凑完热闹后全身而退,在抽空救那两个凡人出来。
所以绕是前方天罗地网,他们也要去闯的。
杜月轻轻摇了摇头,再次侍弄起了院子里的花草。
她只想做一个闲人,无事浇浇花,种种田,就足够了。
妖怪的速度总是比普通人要快得多,人们一步垮出一尺,妖怪则一步飞跃半城。
杜月的话还未还得及听完,阿离便已来到了花月楼前。
少女敛去气息,一个轻盈反转,一抹红影越上了高墙。
幻颜术施展,她又进了花月楼。
今日花月楼最顶层开了,是闭日许久的妖丹买卖。这买卖进行的极为隐蔽,不仅要求客人戴上能遮住全脸的面具,还要……
一句暗语,一枚玉佩……
阿离心里细细斟酌,转角间,她趁众妖不注意,眼疾手快地顺走了一只猫妖的玉佩,又将暂放在一张椅子上的鬼怪面具抽走,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半个把柄也抓不住。
阿离将猫妖的鬼怪面具戴好,随即把玩起了顺来的玉佩。这玉佩质地说不上多好,只是那细细纹路间,似有几分浑浊之气。不似三界之物,倒像是……那封锁已久的黑水之渊……
阿离眸底闪过一丝异色,呼吸亦跟着沉了许多。
还剩一句暗语……
会是什么?
“小哥?”阿离笑着挡住一个人的去路,尽管脸上那可怖的面具遮住了笑容,但那人依旧会看见,她眼里的亮光,从而看见她的笑容。
“你可知道,待会儿进去的时候,要说句什么话?”
她望着他,似是要望穿他。
狐狸精最擅诱惑,此时此刻,他不知她是在诱他的话,还是在惑他的心。
男人似乎真的着了迷,俯身靠近她的耳畔,“妖神临世,福祉万千。”
阿离猛然一惊,不知是惊这一句暗语大逆不道,还是惊耳边余温滚烫。
“你是……祁渊?!”
“你怎么在这儿?!”
想起来了,杜月说他和姜满来了花月楼。
“认出来了?”
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惹得她意乱。
尽管有面具遮掩,脸颊上的面红耳赤依旧蔓延全身,尽数渗进每一个动作里,“你既已认出,为何不提醒?”
她可太丢人了!
“觉得有趣。”祁渊的脸同样藏在面具后面,话音嗡嗡的,笑更是模糊。
“原来阿离认不出我。”但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这不对等。
祁渊想起阿离昨晚的冒昧,有些心意难平。
阿离有些心虚狡辩,“你带着面具,我自然认不出你。”
后来祁渊便明白,她不是认不出,而是不在意。阿离是自由的风,祁渊是高山之巅的大树,任何能阻挡风的轨迹的事物,风都是不喜欢的。
“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慢慢并肩而行,从这个角度,阿离只能看见祁渊冷冷的耳朵尖,“发现你不在的时候,杜月和我说你来了花月楼。”
“嗯。”
阿离不解地抬眸,想问问面具之下是怎样漫不经心的一张脸?但无奈场合不适、勇气不足,只好将心中念头放下。
“暗语。”
阿离这时想起那句大逆不道的暗语,‘妖神临世,福祉万千’,尽管它被大多数的妖怪所信服,甚至可以蔓延到妖界各地,成为信仰,但妖神已逝,它的存在,势必让妖界与天界的关系陷入更深的焦灼。
为了妖界,阿离不能让这句话传播开来。
“这句暗语,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