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好重……
好烫……
凤观昙睁开眼时。
没听见虔诚的祈求,也没看到有趣的祭品。
唯有胸腔异常疼痛,仿佛心上的伤口被扒开,灌注了滚烫的铅水。
耳边传来一道可怜的声音:
“哥哥,醒醒……”
一张毛茸茸的脸正与他对视。
雪白的皮毛,小巧的鼻尖,还有随着晃动而轻轻展开的两只尖耳朵。
见他醒来,一双鸳鸯圆眼眨了眨,眼中的光芒亮起来了。
这是一只雪貂?
貂叫我哥哥,貂成神了?
还是……我成貂了。
凤观昙记在得这漫长的一觉睡醒前,自己分明是只狐狸来着。
他一抬前爪,不见锋利的爪尖。
是人的骨骼,人的肌肤,修长、灵活、没有肉垫的手。
四下一望,屋顶低矮,墙壁斑驳,潮湿地面的角落似乎还生着蘑菇。
高高在上的狐狸神君,此刻正一身被血污染透的粗麻衣裳,浑身上下数道渗血的伤口,躺在一间破屋里。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跪在他身旁,刚才的那只古怪的小貂就从她肩膀上探出头来。
她一头乌黑长发扎成两股辫子搭在脖颈两侧,一双与那小兽相似的奇异眼眸,如同琥珀与水蓝色的两颗宝石,澄澈明亮,却不是在望着他。
那双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听见响动,她伸手朝凤观昙摸索。
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竟是盲的。
眼看地上染血的刀刃就要被她碰到,凤观昙尽力动了动手腕,才险险将刀推开,没划伤了她。
“呦!病秧子没死透啊,命还挺硬。”
一个满脸麻子的矮个子男人从小姑娘背后冒出来,他身后站着的五六个汉子也闻声望过来。
麻子嘴里讥讽着,伸出脚拨拉开凤观昙的胳膊,朝凤观昙还能动的那只手踩了下去。
凤观昙的胳膊一动,就已痛得眉头紧锁。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踩下来。
一只纤细的手慌忙盖在他手背上。
小姑娘被硬生生踩了一脚,鞋底粗粝的泥沙将白皙的皮肤都擦破,转眼泛起道道浅红的刮伤。
“臭瞎子,别碍眼!”麻子没能如愿踩到凤观昙,恼怒地朝小姑娘踹去。
小姑娘瞧着像只冰雕玉琢的小雪人,被用力碰一下都要碎了。
这麻子竟还要踢她。
凤观昙不悦,但并不急。
自己只消眨一眨眼就能让这家伙跪地求饶——
他修长的睫毛颤了颤,还没动就意识到不妙。
身上无法抑制的疼痛提醒着他,他如今也是个脆弱的凡人,他的神力,他的尾巴,全都不见了。
这副破烂的身体爬都爬起不来,眼看那麻子的脚朝着小姑娘踢了出去。
凤观昙心思一转,没头没尾地缓缓喝了一声:
“别动!”
这副脆弱的身体,生着一张用惯了命令,万年间从没有出口过一句祈求的嘴。
那麻子被猛地出现的命令吓住,想收回腿又来不及,结果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周围的几个汉子险些齐齐笑出声,参差地迸出几声笑,憋得脸色通红。
那麻子一缓过来,立刻爬起身。
“我让你瞎叫!”
他结结实实朝着凤观昙胸口踢了一脚。
“别打了!我和你们去……和你们去就是了!”小姑娘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真疼啊,骨头都要散了。
这可把凤观昙从复生的混沌中踹得清醒。
中原仅有两大国,他正身处南方的楚国。
苏醒前的这副身体,名叫叶眠,和妹妹叶惊蛰生活在楚国洛阙城周边村庄,隹乡。
叶家世代生活在乡中
不过叶眠和叶惊蛰,却是出生在北方的周国。
多年以前,正值楚国和北方周国交战。年少的叶父被征走从军,战火中重伤与楚军失散,在边地结识了叶母。
他们成了亲,诞下儿子叶眠。一直到战事结束,叶父才得以带家人归乡。
可叶父并没有交到好运,路上不太平,叶母途中失散。叶父拼着被山匪砍掉一只胳膊,带小叶眠回到了故乡。
长辈们早已撒手人寰,叶父也以为要在隹乡孤寡终生。
第三年的春天,母亲却辗转找到了他们。
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怀里还抱着个女孩。妹妹是母亲在流浪途中沦落为歌女,被一位富贵公子强占后生下的。
命运多舛,但一家总算团聚。
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生日子,也没能长久。
乡里很快便充满对他们一家人的闲言碎语。
不止因为父亲没有家族依靠又身有残疾,妹妹天生异瞳与旁人不同,母亲容貌美丽,叶眠本人又弱不禁风,全家所占那一块田地还被父母照顾得太好,让人总怀疑是他们占到了更肥沃的土地。
还因为他们从周国回来。
天灾、动乱、饥荒。
千白年来,这些祸事从未消失。
中原百姓人皆信神,求一个心安处。
周国与楚国,信仰不同。
周国始祖据传是就神兽白泽化身,是神君的后裔。
周朝传祚三千年,不曾改易,虽然法令没有规定,但大部分周国人都是白泽神君的信徒。
而在河泽广布的楚国,信奉却大多是黑鹤化形的千叶神君。
隹乡人就是千叶神君的忠实信徒。
叶母之所以这样快就找到隹乡,也是由于隹乡有座灵验的庙,远近闻名。
隹乡供奉的,就是千叶神君座下的一位从神,锦雀神侍。真正的大神君只有四位,但这些从属的小神,百姓也不敢怠慢,都称其为锦雀神君。
叶父少年离乡,之后一直在周国颠沛流离,对此并无太多执着。
而叶眠与叶惊蛰一出生带去祈福时,就已经随着叶母成了白泽神君的信徒。
简而言之,叶眠一家的周国信仰在隹乡,格外突兀。
当初不得已留在周国,改信白泽神君,对年少气盛的叶父来说,可以接受。
但再生改变,对如今已到中年的叶家夫妻二人,几乎没有可能。
岁月让他们心中的信仰扎根。
更现实的是,他们无法承担改变信仰后,神君可能会收回施展在他们身上的神通。
“非我信众,其心必异。”这给某些人肆意欺凌同族的恶意,找了一个正当的理由。
渐渐地,隹乡人与叶家大小矛盾不断。
在父亲得了急病撒手人寰后,乡里人更变本加厉欺辱他们母子三人。
从挤占田地,到践踏他家的粮食。
起初还是一句“认错了人”解释他们强拖母亲到山上的庙里求拜,后来竟在洗衣时又“失手”推她到河里。
偶有门外闲谈投来个轻蔑眼色,愈演愈烈,竟有人将废弃杂物直接丢到院中。前月还因为其中似有未燃尽的烛芯,害得院中起火,将屋顶烧了大半。
妹妹的眼睛,也是在这段时日被其他孩子弄伤的。
对他们来说,更糟的是妹妹还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年幼的妹妹屡屡遭人惦记,麻子身边那个晒得黝黑的胖子,就曾几次拿米面财物想换走妹妹,将一家人吓得不轻。
而今母亲积郁成疾,撒手人寰,只留下兄妹二人。
叶眠手无缚鸡之力,是个体弱多病的书生,连上山砍柴的活,都不如眼睛完好时的叶惊蛰干得利索。
叶眠下定决心离开,今日他刚收拾好行囊,打算按照母亲的安排,带妹妹去周国寻她的生父。
可门都没迈出去,就被一伙人拦住了。
以麻子为首的这行人在乡里横行霸道,见他们要离开隹乡,不仅要走拿叶家仅有的一点钱财,还要他把叶惊蛰留下。
嘴上说是那乡里供奉的锦雀神君娶亲,征召乡里的少女。
可谁知道究竟他要带走叶惊蛰做什么勾当。
拉扯之间,成了眼前的局面。
那麻子踹完凤观昙一脚,得意地看着他。
在他身后,除了个胖子,还有五个壮汉,已把他们家本就老旧的桌、椅、柜子都砸了个干净。
瞧这人数,凤观昙立时回想起这一身伤,就是他们一人一刀捅出来的。
凤观昙有一点不解,叶眠被捅了数刀,该是濒死了,可总不能平白无故凤观昙就复生在他身上。
这里也没有什么稀奇阵法或者宝物,究竟是什么缘故?
“这屋里没啥东西了。”他们正向麻子报告。
“呸,穷鬼!一个铜板都没有,活着干什么?”
麻子只拿到凤观昙包里的那点碎银子,很是嫌弃,说话间踢了脚地上的刀。
刀刃摩擦地面的声音让叶惊蛰心惊,她慌忙挡在凤观昙面前。
“还有的,我们都给你!”
“还有什么东西,说啊!”麻子的嗓门极大。
叶惊蛰咬了咬唇,小心地撩起裙角。
在她的绑腿上缠着一只很小的包裹,她扯着系带将它解下来。
“磨磨蹭蹭的!”麻子一开口,周围的人都叫着“我来”,他身后的胖子上前,伸手就去拉叶惊蛰。
叶惊蛰觉察有人靠近,吓得脸色一白,飞快地将布包解下来丢过去。
被麻子盯着,那胖子也只得先接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除了手帕之类的东西,就只有一只玉镯子。
“镯子?看着还有点意思,说不定能卖几个钱。”其他人一瞧,纷纷说道。
“这要是真的,他家还能这样?你们多用脑袋想想。这一瞧就知道是假,也就能拿去骗骗女人。”麻子不屑地丢开了。
那个皮肤黝黑的胖子一听,连忙喜笑颜开地接过,将镯子收进自己怀里了。
凤观昙一瞧,那可不是什么假镯子。那只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绿玉镯,是叶惊蛰生父的,叶惊蛰还要凭借它认亲呢。
“镯子是真的,给你们,都给你们。放了我和哥哥!”
“闭嘴!让你嫁你就嫁。别人家怎么没这么多事儿,你哥哥不知好歹非要拦,打死他都是轻的!”麻子完全不相信。
周围的人也嘲笑起来,他们都是平日里和乡长交好的乡民,在乡里欺男霸女惯了。
为首这个矮个麻子人却姓高,是高乡长的独生儿子,嗜赌如命,四处搜刮。他身边晒得黝黑的胖子则是高麻子的表弟,眯缝着眼睛,总爱盯着姑娘的裙角看,四里八乡的妇人瞧着他都躲得远些。
可在凤观昙眼中看到的,是他们脚边一地爬来爬去的畜生。
为首的是一只满脸黑泥却精瘦的猪,身边跟着个胖癞蛤蟆,跟还有几只毒虫在他们脚边乱扭。
他们毫无知觉,任由这些东西如影随形。
那些是这些家伙的本体。
万物有灵,人则有自己的元神,这些“动物、灵物”,正是元神最重要的部分。
在传说故事里,随着人们一同出世的伴生守护神“护生”,就是在说它们了。
可实际上它们与人并不是分开的,而是照镜子一般,你也是它。凡人大多看不着,因为它们身处重叠在世间的另一个世间,与凡人隔着界限。除非后天修炼成为修者,有了灵力。不然,则只有一些天生灵力丰沛的人们,在用心最专注的幼年时期,能看到一点它们的影子。
凤观昙失去了神的能为,也没有丝毫灵力,可还能瞧见护生。
或许是他的一双眼睛仍赋有残存的些许神能。
可惜能看见,做不了什么呀。
妹妹正扶着他,凤观昙感到她肩头那只生着雪白绒绒的小兽站直身体,似乎变大了些。
这“白貂”显然就是叶惊蛰的护生。
它就是再伸展,也只有半臂长,修长的四爪正支地,额侧缓缓生出翠玉色的峥嵘角树,凶狠地朝那群丑恶的虫与兽扬起脑袋,实在可爱。
现在只有凤观昙能看到护生,要是能操控着护生踩那些毒虫一脚,保管让他们脑中印上畏惧,将这几个家伙赶跑。
自己的护生在哪儿呢?
凤观昙醒了大半天,都不见自己的护生。四下看了又看,才确定自己连护生也没有。
他记忆残缺,灵力全失,勉强称得上凡人,却是连护生都没有。
要知道就算在真正的凡人中间,因为灵力稀薄而没有护生的人也万中无一。
没有也没办法,不知道能不能借用别人的?
凤观昙四下一望,对“小貂”眨眨眼睛,想让它过来。
小白团子瞧他一眼,昂着下巴,无动于衷。
世易时移,做神君的时候,凤观昙眨眨眼睛就能让万物顺他心意。
如今连把一只小护生骗过来都不够。
也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再恢复。
神的陨落不是封入棺椁中永眠,而是被其他神君消化,成为祂们力量的一部分。
凤观昙想不了太远,眼下他先舌面抵住上牙膛,很轻地发出一声类似猫叫的声音。
和其他动物套个近乎,这难不倒他。
凤观昙没有一丝一毫灵力,这沟通只能希冀“小貂”主动来“听”。两人都是凡人,“小貂”没受过训练,能来听到多少,还得看叶眠和叶惊蛰的关系好坏。
“小貂”似乎听到了这声招呼,迟疑了一下,朝凤观昙走来。
凤观昙终于如愿以偿,他的手抚上小兽的脊背,忽然愣住了。
他摸到一手鳞片。
凤观昙轻轻拨开它身上的毛毛,心中一惊。
这哪儿是白貂啊,它这分明是……白泽。
白泽与众不同。
黑鹤、锦雀终究是凡物,任何人的护生都有可能是它们。
可白泽曾经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兽。
天生白泽,只可能出自白泽的血脉,是祂的后代。
莫非叶惊蛰的生父是周国皇族的血脉?
“发癫也没用。”高麻子白了喵喵叫的凤观昙一眼。
凤观昙本才回神,他朝着小白泽眨眨眼,无声鼓动道:你想不想,踢它们脑袋?凤观昙指指自己的头。
小白泽被他暗示了半天,终于昂首挺胸,走他身旁——
舔了舔他额角上的伤口。
非常好,但不是这个。
凤观昙与它长久地对视。
这次,纯白的小兽像是真读懂了凤观昙的意思,朝着面前那堆活物悠悠走过去。
那只猪拱了拱嘴,发出哼哧哼哧的响动,它身边的虫子为躲开猪蹄,超前爬了两步。
小白泽被那只虫吓得弹了起来,拔腿往回跑。
好吧,这太难了?
凤观昙的目光安抚道:没事,试过已经很好了,做不到也不怪你。
小白泽低下头,却有些不服。
它转悠了一圈,癞蛤蟆依旧耀武扬威,甚至因为好奇面前的白绒绒而凑近了它。
这次,小白泽抬起前肢狠狠朝着它的脑袋踹了一脚。
癞蛤蟆当即就被踹了个跟头。
小白泽踢完人连忙扑回凤观昙怀里,凤观昙虚虚摸了摸它:
做得真不错。
面前的胖子本人正走过来,他忽然脚下一抖,整个人“咚”的一声趴在了地上。
“哎呦!”
他还指望着伸出手,能扶住其他人。
扶住是扶住了。
高麻子被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烦得不行,回头就见几个人一个拽着另一个,全摔趴在地上。
他怒骂道:“你们搞什么呢!”
黑胖子说不出话,趴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气,才流着汗道:
“这破屋子地也不平,害我摔了一跤。”
这一下摔得他头晕眼花,他爬起来,摸摸后颈,凉飕飕的。
“大哥,咱们……走吧?”
“急什么?又不是你娶亲。”高麻子继续指使着其他乡民:“你去看看那柜子里还有什么东西?那边,也别落下。你过来,待会儿把这瞎子带走。”
看来这点小惊吓根本不够。
他摸摸缩在身边的小白泽,可它也做不了更多了。
再看凤观昙自己,光是呼吸都费力。再挨一下重击,立刻要没命。
叶惊蛰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抓住,黑胖子擦了擦汗正要将她从凤观昙身边拖走。
“嘿嘿,过来吧你!”
“哥!”叶惊蛰慌乱地想握住凤观昙的手。
再往前一下,指尖就可以碰到了。叶惊蛰看不到,凤观昙的手也没能来得及,她就这么被拽到了那群人身边。
“喂。”凤观昙望向高麻子,他已经看透了高麻子,“你不就是想要银子,其实我有得是。”
“上次用过的招数还敢再用,找死吧你!”
他被高麻子狠狠拎起来,才想起叶眠在之前他们来惹事时就编过这段瞎话,想要将他们骗去山里的断崖。
凤观昙被丢在地上,想起掉在地上的那柄刀,他伸手去摸它。
正在即将碰到那柄刀时,手被高麻子一脚踢开:
“长本事了,你还敢惦记还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有粘稠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来,凤观昙垂下眼,再没有力气动一动。
高麻子就这样扑了过来。
就这样了吗?
他才复生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再死一次?
凤观昙倒不在意生死,可现在这样死未免太无趣了。
忽地,风吹开屋门。
凤观昙逆着光望去,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颀长的少年。
那少年冷冰冰地注视着凤观昙,眼眸如同寂夜里的寒星。
他衣领高耸,袖口紧束,脖颈与手腕的肌肤都被深色的衣料遮得一丝不苟。
那是为骑射时免受风沙侵袭,又不扰乱动作而裁剪的,是尚未改良过很古老的制式。
拢着腰身的腰带上,挂了柄金光闪闪的短剑,胸前绣着精致的纹章,描绘的猛兽十有**是他的家纹。
此地竟还有贵族?
不对。少年一言不发走近凤观昙。
凤观昙才发觉四周空无一物,面前只有这一人的身影。
少年紧抿着唇,气氛有些阴沉。
可他顶着一副青涩俊朗的面孔,和一双明澈的眼睛。
凤观昙不仅不慌,甚至还多瞧了两眼,打量起他来。
凤观昙:“你是谁?”
少年没有搭话。
“你是来帮我的?”凤观昙不客气。
天时好运都曾是他神能的一部分,这世事本该尽归他掌握,就算天上落馅饼他也会吃得很安心。
那人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会说话没关系,能听懂就行。
凤观昙低声朝他道:“我得赶走他们,可我没有兵器,也动不了。带我们脱离这里,你能么?”
那人见凤观昙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就开始命令他,忍了忍终于开口:
“我便不能是来找你寻仇的?”
些微的恼意中,含杂着星点不解。
凤观昙一听,笑起来:“我在这世上,没有仇人啊。”
凤观昙生来傲慢,还没有谁配得上被他仇恨,更不觉着有谁会厌恶他。不过他还真忘了他不再是神,要想控制他人,凡人有凡人的手段:
“一瞧你的眉目我就知道,既俊美,又厉害,还是个好心人。你看,能和你说上两句话我很欣喜,真想一直与你谈天,可我却没那么多力气了。你若办不到带走我们,借我一点灵力也好?”
一点儿就够,凤观昙连凡人的灵力都没有,他猜想等有了些灵力,他应该能瞧见并控制自己的护生。
到时候把那几只猪和癞蛤蟆叠起来给小白泽踩着玩儿。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凤观昙望回去。
少年那副冷峻的表情有些松动,面对凤观昙的话,面露迟疑:
“求我。”
“嗯?”凤观昙一怔。
见少年眼中全无戏谑,只是高扬着下巴,一副警惕的模样。
倒像是被旁人得寸进尺惯了,学了一句带着一点点防御性的拒绝。
求他?
可从来只有人向凤观昙求,而凤观昙,任之予取予求。
凤观昙猜想凡人与凡人之间力量相当,都是你来我往,想必不止求一下这么简单。
“行呀。好人,帮帮我,你瞧我都快要死了,你救了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凤观昙贴近他的耳朵,忽地发现自己能轻松地动了,胸口也不再那样难受。这身力气收得不及时,凤观昙拉住他的袖子稳了稳,才歪头瞧他。
少年没想到凤观昙挨自己这么近,张大了眼睛,倒退半步。听到最后却是蹙起眉头:“我不要你的命。”
“那你要什么?”凤观昙玩味地看着他。
“已经够了。”
还真是一句求他便够了。
凤观昙有些诧异。
原来自己也可以求别人,做人真好,如此轻松。
只见少年抽回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奇丑无比的陶块,小心地递给凤观昙。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凤观昙将那块分量很轻的陶疙瘩拿在手里,这东西估计还没有高麻子的脑袋结实。
他直觉这是个陶偶。
圆鼓鼓的,却又好像有两个耳朵尖,还嵌着琉璃般的两颗小珠,似是两只眼睛。
可塑像长成这样,真身得是个什么丑东西。
“这是什么?”
凤观昙问。一抬眼,那少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前还是叶家那间低矮的草房,一切都只是幻象。
不是什么邪灵修者留下的陈旧幻影,就是自己流了太多血,疼得发梦了。
高麻子正是要过来揪他的领子,凤观昙连忙翻身滚到了一边。
倒是能动了,身体也感觉好些。
凤观昙一把抓住叶惊蛰将她拉到身后。
忽地,他发觉自己的袖子里鼓鼓的。
但觉察时就已经来不及了,一只巴掌大的、圆鼓鼓的陶偶从他袖子里甩了出去。
“什么东西?”头顶传来声音。
陶偶贴着地滚了两圈,凤观昙还没来得及伸手,那东西就被人一把薅去。
一个汉子将陶偶拾起递给高麻子。
高麻子拿在手上掂了掂,嫌弃地瞪了凤观昙一眼。
“什么破烂东西?丑死了!”
高麻子拿着那只陶偶举起就往地上一摔。
凤观昙甚至来不及去接,那少年珍重交给他的陶偶就被摔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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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