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残存几缕光,海景房正朝波光粼粼的大海,咸咸的海风顺窗往屋里吹。
时安怯生生地躲在叔叔时大川身后,面前两个女人正在争吵,她不敢正眼瞧,只敢透过玻璃镜子偷偷去看。
顾千筠压低声音说:“孩子还在呢,你能不能小点声。”
沈湄溪神情决绝,拔高嗓音说:“顾千筠!这算什么事啊!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了,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选吧。”
天色渐暗,渐渐看不清人脸了。
顾千筠眉头也不蹙一下,她拉了拉沈湄溪的衣袖,“湄溪,我们冷静一阵吧,但这个孩子,是一定要住进来的。”
“行,我懂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沈湄溪也不想继续谈下去了,她拖着行李箱,冷脸往外走,“顾千筠,我们分手了。”
外头浪滚滚,门被沈湄溪摔上了,声音之大,海浪声都盖不住。
顾千筠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沈湄溪说一不二的性子,拦是拦不住的,她俩的事,暂时先搁下吧,以后再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顾千筠走到时安面前,蹲下身子去看她。
时安紧紧地抓着时大川的手,她不停地往后缩,见到生人,她很胆怯,但因好奇,她还是露出了半只眼睛,偷偷看着顾千筠。她只有八岁,长得很小。棕色背带裤已经发旧了,脚上踩着一双魔术贴凉鞋,双脚乖巧地并拢在一起。头上还戴着一顶小红帽,噗,真可爱。
顾千筠脸上绽放笑意,“安安,热不热,阿姨帮你把帽子摘下来吧。”
时安摇头拒绝,她低下头,把小小的自己完全藏在时大川身后。
时大川尬笑一声,他把时安拉到身前。
“安安,叔叔要走了,你就在这里住下,以后你要听你阿姨的话,知道吗?”
时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很少闹脾气,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不顾场合地哭了,她央求道:“叔叔,我要回家,我不要住在别人家里,周末爸爸妈妈还要带我去游乐园呢。”
她声音很软,还因为害怕直打啰嗦。
顾千筠很是心疼,她温柔道:“安安,乖,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时大川看不下去了,他抹了一把眼泪,“都是我这个当叔叔的不争气。”
他看向时安,又说:“叔叔要去工作了,等我赚了大钱,我要把全天下最漂亮的娃娃,都给我们安安买回来。”
时安还在哭,“我不要娃娃,叔叔,你带我走吧,带我去找爸爸妈妈。”
时大川见哄不住了,只好先应下,“好,那你先在这里等我,叔叔出去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时安不信,她依然死死抓着时大川不放手,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就不能带上我吗?”
时大川继续哄道:“带上你会不方便的,我快去快回,等我回家给你做番茄鸡蛋面,好不好?”
时安这才不情愿地点头,“好。”
“安安真听话。”
时大川不舍地看了时安一眼,随后他往门外走,还差两步就要走出门口了,时安像有感应一般,往前追了两步。
“叔叔!”
时大川回了头。
时安右手用力搓着左手,小声说:“别忘了回来接我。”
“好,我很快就回来。”
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时大川狠心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时安一动不动地望着时大川离开的方向,顾千筠也不去打扰她,顾千筠开了灯。
时间过去很久,两小时过去了,时安的眼神渐渐无望,她明白,时大川不会回来了。
时安一言不发地流眼泪,却怎么都不哭出声音,她不敢,她害怕。
顾千筠心情复杂地看着时安。
前几日,时大川找顾千筠聊。
“千筠,我爸和哥嫂这一走,只留下安安一个人了,我还欠了一屁股赌债,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照顾好她。”
一个大男人说到痛处,竟然哽咽了。
顾千筠是重情之人,她学医,时光德是时安的爷爷,也是她的师父,对她来说,师父是像父亲一样去尊敬的人,她年年都会去探望时光德。
没想到,一场意外的车祸,师父走了,一大家子就剩下前半生不学无术的时大川和可怜的时安了。
顾千筠当即做出决定,“大川哥,安安交给我照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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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八点。
顾千筠端着两碗面从厨房里走出来,“安安,吃面了。”
顾千筠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人,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都温柔到极致,她说话声音很好听,温柔得像能滴出来水。
时安把哭花的脸对上顾千筠,一眼惊艳,她从来没见过笑容如此温暖的人,堪比幼儿园时在本子上画完太阳,想象得那般炽热。
顾千筠摆完餐具,直接走到时安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
指尖交缠,热且温腻。
时安认生,但顾千筠牵她的手,她并不想松开,她的几根手指放松地搭在顾千筠手心。
她们走到餐桌前,顾千筠指着崭新的儿童椅说:“安安,你坐这里。”
时安听话地坐下,她暗暗观察,桌子很长,是方的,如果顾千筠坐在她对面的话,一定会盯着她看,那她会不好意思吃饭的,但她真的饿极了。
小孩子的心思,顾千筠一眼就看穿了,她笑了笑,坐到了时安旁边。
时安悄悄松了一口气。
顾千筠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热气腾腾的面,见时安不动筷,她问:“安安,是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再给你做。”
时安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不占太大空间,她挑起两根面条放进嘴里,眼睛突然一亮,原来番茄鸡蛋面是这个味道,居然这么好吃。
其实,并不是时安爱吃番茄鸡蛋面,而是时大川只会做这个。
时安早就知道了,爸爸妈妈和爷爷,是去了天堂,一个她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她只是想想,就心酸地掉眼泪了,眼泪落到碗里,她便就着面条,一起吃到肚子里了。
时安情绪上微妙的变化,顾千筠全放在心上,时安一哭,她又担心起来,她放下筷子,轻轻去拍时安的后背,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
时安根本抑制不住情绪,她又饿又难过,边吃边哭,“叔叔怎么还不来接我,叔叔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顾千筠拿纸巾给时安擦眼泪擦鼻涕,她生怕吓到时安,用最轻的声音说:“叔叔不是不要你了,等他忙完了就会回来的,你放心,在他回来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时安听话地不哭了。
如果再把阿姨惹不开心了,阿姨再不要她了,那她可能真的要被送到孤儿院去了。
时安安静地吃面,不发出声音,十分钟后,一碗面见了底,连汤都不剩。
时安刚放下碗筷,顾千筠起身拿过碗说:“再吃一碗。”
“我……吃饱了。”
这是时安第一次直视顾千筠的眼睛说话,一秒不到,她很快低下头,不安地摆弄着背带裤上耷拉下来的那根绳。
顾千筠抿唇轻笑,又盛了一碗面过来,“要吃光光哦。”
“嗯。”时安捧着碗,一声不吭地吃面。
顾千筠已经吃饱了,她一直不放筷,她在陪着时安吃。
又一碗面下肚,时安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顾千筠也跟着放下筷子。
“噗。”顾千筠没来由地笑出声。
时安疑惑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顾千筠。
顾千筠左手扶着时安后脑,右手捏着一张湿纸巾,轻轻去擦时安被番茄汁染红的嘴角。
“啊。”时安一愣,她看着一旁脏脏的湿纸巾,又无措地去拽衣服上那根绳。
顾千筠这才注意到时安这身旧衣服,按理说,时光德一家人都很疼爱时安,怎么时大川才照顾时安没几天,时安连衣服都穿不上好的了。
顾千筠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时安。
顾千筠轻声说:“安安,你先去洗澡,洗完澡,我带你去看新房间好不好?”
时安直视地板,不敢去看顾千筠,“嗯。”
顾千筠忙活了起来,她去取睡衣取毛巾,再折回来,她牵着时安的手去浴室。
顾千筠十分有耐心地说:“左边是冷水,右边是热水,记住了吗?”
时安直视热水器,点头说:“嗯。”
时安认为自己必须得乖乖的,不乖就会被送到孤儿院了,她极度怕生,还内向,苦难偏偏降临到她头上,她没有家了,她的家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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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时安站在顾千筠房门口,刚才顾千筠和她说,洗完澡要来找她,可时安不敢敲门。
顾千筠听见门外有动静,便去开门,看见时安,她的表情当即软下来,“你来啦,安安。”
时安被安排到顾千筠专门为她准备的小沙发上,她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一双眼不敢乱看,只是盯着鞋尖。
顾千筠走前走后,端来一杯热牛奶递给时安,“以后我的房间,你可以随意进来,不用敲门。”
房间里全是香醇的牛奶味道,时安不喜欢喝牛奶,此刻,她竟然觉得,这个味道还挺好闻。
顾千筠太贴心太温柔了,时安不经意间卸下防备,她乖乖喝牛奶,不知不觉,大半杯牛奶进肚了。
顾千筠背身在电脑前忙工作,时安终于可以大胆地去看她了。
顾千筠的睡衣中规中矩,穿在她身上却异常好看。
时安低了低头,不像自己,穿什么都土里土气的。
她撅起了嘴巴。
顾千筠抽空去看时安,一眼便看见她这幅委屈的模样,顾千筠索性放下工作,调侃说:“安安,偷偷生什么闷气呢?”
时安被抓了个现行,她紧张地握紧杯子,头低得更深了,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吧,于是她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顾千筠笑了,梨涡深深,“我叫顾千筠,时安,很高兴认识你。”
顾千筠,时安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又喝了一口牛奶,甜甜又羞涩地喊了一声,“顾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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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