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她伏在青草和泥土里重重喘息。
“禾师妹...”
四周声音渐止,众人齐齐看向地上那团,有些心惊。楼上之人再也忍不住,红衣如火,直直冲下来将禾善揽在怀里。
“师姐...”
禾善约摸知道所有人都喜欢女主的原因,她心怀大义,不为儿女情长所累,对同门关爱有加,真诚善良,皎若日月。
林长鲸面色极为难看,怀中少女轻的可怜,手臂软趴趴地倒下。她不禁想,禾善不过是小女孩心性,纵然任性讨人厌,可身为同门,这么多人却能冷眼旁观。
她伸手去掐禾善的腕脉,眉头微松。禾善伤势虽重可性命无碍,倒是命大。
而后仰头看向楼上。
禾善察觉到自己被打横抱起,不由苦笑,穿过来的这些天,倒是被女主抱过许多次。
林长鲸一身红衣,看不出衣袍被禾善的血染透。她面色冷峻,扫视四周,直到目光定在攥紧双拳的细鸢身上。
她身量高挑,声音远扩在四周,“尊主有令,今日在场的剑宗弟子,每人各领十棍!”
众弟子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尊主一直看着。
“宗门规训,凡见同门于危险不顾者,重责!”
“凡视弱小于强敌无睹者,重责!”
她眼神好似淬冰般,“可有不服?”
众人纷纷低头,面有愧色。
禾善纵使再不对,不过是个不会术法的小姑娘,更是他们的同门师妹。
况且她是为了师门,一腔孤勇地与青神山圣女而战,可他们却眼睁睁看着少女伤重至此。
细鸢瞪着林长鲸,她怎会不知道这几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可她林长鲸凭什么张目。
“站住!”
林长鲸目不斜视,抱着人擦肩而过,禾善缓过气后喊了声“师姐”。
林长鲸有些担心,温声问她怎么了,却在得到禾善的回答后怔住,少顷叹气,将人放下。
他们这才看见,禾善头发乱糟糟地窝起来,胸前凹陷,臂骨弯折,脸颊沾上血迹,只有那双眼睛,亮的吓人。
细鸢也被她这幅惨样惊到了,她没想到禾善真的说话算数,硬用身体接她的灵团。
“你...”
禾善靠着林长鲸,得意地看向细鸢,“我还没死,好的很,你该履行承诺了。”
细鸢咬牙,她虽然傲慢,却言而有信。青神山的人脸色铁青,看着细鸢掀开裙摆屈膝。
禾善忽然阻止道:“这都是血,跪下会弄脏裙子,就这么说吧。”
细鸢怔住,好像第一次看清禾善的脸。
少女露出两颗虎牙,圆眼里盛满自己扭曲的脸。
她不敢置信,自己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细鸢今日言行无状,冒犯了前尊主与剑宗,是我的不是。”细鸢看了眼禾善,觉得她笑得有点傻气,继续道:“此后必与剑宗交好,尊之敬之。”
禾善满意点头,而四周的剑宗弟子更是抬不起头来。
他们本以为禾善是在争风吃醋才看热闹,可如今看来,小师妹明明就是为了剑宗。
而他们冷眼旁观,实在不该。
得到满意的答复,禾善心下宽慰,仰头看向林长鲸,小声道:“师姐,我疼。”
这是她在异世里,第一个想撒娇的人。
林长鲸本就心软,见禾善惨兮兮的小模样更是难过,正要抱起少女离开,眼前黑雾遽然炸开。
那雾气邪气霸道,凝聚着无尽的腥杀血色,不似寻常妖气灵气,更像是魔物。
可魔族被封印近百年,绮洲怎么会有魔族?
那魔物发出磨人的怪笑声,“圣女,你怎么这么没用,不过倒是引出了神器。”
原来是那个一直撺掇细鸢的侍女,看来蛰伏已久。
她径直逼向林长鲸,魔族实力恐怖,林长鲸心道不妙,反手去掏重溟剑。霎时黑雾袭来,魔气四溢,她听到女孩大声喊自己。
是禾善,猛地扑到了自己身上。
眼看着魔气就要割破她的身体,电光火石间,一道弥古亘野的剑气护在禾善背后,随之传来清越的鞭鸣声。
夭采的流光与九思剑气充盈磅礴,一举将那魔物绞灭,只留下一具干枯的人皮。
“雀京山主。”慕寒星执剑玉立,冷声道:“本座想你该有一个解释。”
雀京脸色难看,第一时间将吓到的细鸢拽过来仔细检查,见人无误才松口气,“此事是本座疏漏,险些酿成大错,稍后我会上报仙盟,介时还请慕尊主协助彻查。”
他们都知道魔族现身在绮洲意味着什么,六界太平不过百年,难道又要乱起来了吗?
“胡闹!”
林长鲸急的眼尾生红,适才若不是九思剑气及时护住她,禾善眼下已经化成一滩血水。
想到刚才女孩将自己护在身下,她心口发闷,若禾善真的死在自己怀里,要如何释怀。
她那么小那么可怜,竟有勇气挡住自己。这般想着,林长鲸心中油然生出几丝温情。
禾善却是有苦说不出,她本就疼得厉害,自然不想再被魔气打穿,只是双脚无力,想跑开却栽倒在林长鲸身上,造成她护着人的景象。
禾善脸都白了,晕过去之前小声道:“师姐,我好疼。”
林长鲸再顾不得其他,抱起禾善就往院中跑去,身后跟着不作声的紫衣少年。
雀京将细鸢扯到身后,脸色淡淡:“今日有许多是非,我与慕尊主改日再聊,便先行回山了。”
慕寒星颔首,目送一行人离开。身边弟子见他一脸肃色有些害怕,纷纷离开,也就没注意到他一直望着禾善留下的血迹,直到被雨水彻底冲洗消失。
回程路上雀京面色阴沉,不光是为了魔族,更是因着面色难过的细鸢。
这孩子天资卓绝,是她一手教大,不知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却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叫她无法容忍。
而且世人都说慕寒星对那位未过门的夫人毫无情分。可她适才分明看见,林长鲸颔首的瞬间,那冷峻淡漠的剑尊松开了握到发白的拳头。
只是细鸢执拗,需得慢慢引导才是。
*
禾善的院落里塞满了人,先是剑宗最好的药师,熬过几碗漆黑的汤药便走了。然后是几个捂着屁股携伴而来的弟子,见禾善昏睡不醒也悻悻离开。
最后是慕寒星,目光沉沉地看了禾善一会,正要出门时被林长鲸喊住。
“师兄,为什么这么对她?”
林长鲸不解,就算慕寒星再不喜禾善,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慕寒星目光如炬,神色中包含一丝无奈。
“你想知道?”见林长鲸颔首,他叹道:“跟我走。”
见两人离开,兰时端详床上面色苍白,被裹成擀面杖的禾善,不由自主想到她今日鼻孔朝天的模样,忽然眉尾上扬。
看着眼高于顶,实际却是色厉内荏。不过她强撑着与人较劲儿的模样,倒不讨嫌。
有些不自知的莽气。
禾善一只手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握的很紧,连药师都没扒开。
兰时眼眸微动,指尖长出一枝很嫩的花,去拨弄她的手背,少顷,禾善手指微松。
兰时看到,少女小又白的手心上躺着两只脏东西。
是那对被林长鲸送出去的耳坠。
眼下正躺下禾善浸出汗的手心里,桃面染了些血污,却没有一丝破损,像是被她一直攥在手心里。
从未放开。
她长睫跳跃在灿烂的日光中,打下一排阴影。兰时望过去,两片雪白的耳垂,像珍珠一般粉润饱满。
只是那上面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耳洞。
来人呐来人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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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剑与桃花(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