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带着秦玉快马骑了三日,才到达睿阳,路上不曾耽搁片刻,想要到达蜀地可能还要再骑四日。
虽然她已经很疲惫了,可是想到池连尽还在那帮人手里,她又立即卯足了劲。
“姐姐……”
紧跟在身后的秦玉微弱地喊了她一声,玲珑回过头去,他正好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这可把玲珑吓了一跳,赶忙下了马过去看他。只见秦玉白着小脸儿,满头是汗,两手紧紧捂着胸腹勉强呼吸着。
玲珑托起他搂在臂弯里,他便轻轻翻过来将脸整个埋在了玲珑的怀里。
“姐姐……我好疼……”
他可真会撒娇……
玲珑被他叫得心头发软,于是伸手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不禁心疼起他来。
秦玉之前受了根骨创伤,还没好全就跟着她整日奔波,眼下怕是复发的厉害。
“我带你去看大夫。”
玲珑正想要背他,却被秦玉推拒。
“别……还要姐姐背我像什么样子,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其实也没多疼……”
看他极力忍着疼,疼到发抖却还想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让她安心。
玲珑实在内疚不已,她一路上只顾着想池连尽了,完全忽视了秦玉的感受,像他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若不是疼到受不了了也不会说出来。
“别骗人了,忍很久了吧。”
玲珑轻抚着他的面颊,他却还是倔强地摇摇头。那小脸冰冰凉凉的,此刻蒙上她手心的温度,秦玉竟从心底由衷感到一丝渴望。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勉强自己……。”
她就着那张小脸揉了揉,多希望这个少年人能更加无忧无虑一点。
秦玉却耷拉着眼睛望着玲珑不说话。
什么叫做勉强自己?
他有些理解不了。
打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被迫讨好所有人,他觉得自己就应该这样做。
而如今叫他改,他真不知如何去改。
“我们今日还是在此歇下吧,正好我也挺累了。”
玲珑望了望四周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这边离市镇倒也不远,她扶着秦玉去找客栈住下。
这几日也是过于劳顿了,玲珑尚且有气劲功法傍身,可对于毫无武功的秦玉来说实在是太勉强了。
看着他辛苦呼吸着沉沉睡去,玲珑只觉得心中难过。
这样清秀又脆弱的少年人,明明长着那样单薄的身体,有时候却比谁都倔强。尤其又懂事得让人倍感心疼,玲珑真是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可如今他这样粘着自己,说不困扰是假的。自己总不能一辈子带着他,但是要亲手推开这样一个人得要多心狠才能做到?
她扶着额头不禁深深叹出一口气,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天又下雪了,这家门前依旧伫立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瓷娃娃一样白净的小脸,由于过于漂亮让人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赤了一双小脚冻的通红,衣衫单薄,穿的还是夏装,两只袖口发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既不哭也不闹,只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过往的路人发着呆。
路过的杨婶见了心疼得不行,忙小跑着过去搂住他“哐哐”敲着那家门。
“秦妹子,你又把你家孩子关门外啦!这么冷的天会冻死的,你到底怎么当娘的?!”
只听见屋内传来尖细的叫骂声:“关你屁事啊八婆?又不是你生的你急什么?”
那妇人听了气的狠狠锤了一把门,低头又轻声对那小孩儿说道:“你娘真是个冷血东西。来,去婶婶屋里烤火。”
说完便拉着这小孩准备往自己家走。谁知刚迈了一步,那门嘭地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绫罗青衫的年轻女子。
她披着漂亮的绒毛披风,穿戴甚是暖和。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全挽了上去,那面容惊人绝色,叫那妇人都为之一怔。
实在想象不出刚刚的骂声是出自这等容貌的女子之口。虽然早就见过她的相貌,可杨婶仍是被她的美貌怔的有些恍惚。
那女子上来就抢过孩子的手,纤细的胳膊推搡着妇人,“你再多管闲事小心我报官了!”
说完还不忘割她几眼,拢了拢自己的发髻,拉着小孩儿进了门。
门外的杨婶这才回神过来,恼火着喋喋不休:“你这样虐待孩子才应该报官把你抓起来!”
女子已经不再理会屋外的碎嘴,在屋中找了个椅子坐下,对着小孩儿不耐烦道:“会讲话了吗?还不会讲话要不再出去站一会儿?”
那小孩儿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低头摆弄着手指,女子更加心烦意乱了,原本翘着的二郎腿抬起来就给了小孩儿膝盖一脚,“真是个糟心货!”
骂完就起身进了里屋,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这女子名唤秦思绵,本是个富商之女,但到他爹那一辈家产几乎被挥霍光了,中落的迅速,书没读几个却养了一身游手好闲的毛病。
为了继续过好日子,整日就想着如何凭自己的美貌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一般的家势她还看不上,后来挑挑拣拣竟还真让她挂上了个厉害人物。
那人便是整个岭南最名动四方的人,当代武林至尊伐剑山庄的庄主,薛常。
不过听说这薛常本就有原配,那原配还十分厉害,将薛常管得连妾都不敢纳。最后只得将秦思绵安置在安阳老家的一处老宅。
而今孩子都这般大了,却连话都不会讲,不知是否是嫌弃这孩子蠢笨,薛常来看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这可把秦思绵气的,自己男人是个窝囊的,孩子还是个痴傻的,本就是尖酸刻薄自命天高的性子,哪受得了这个委屈。
如今连个乡下妇人都跟她蹬鼻子上脸,自己有脾气却只能往孩子身上撒。
横竖一个痴儿,也不怕他告状。
又躺了一下午,秦思绵肚子叫了起来,她一改先前的口气,对着厅堂的小孩柔声道:“逢玉啊,娘饿了,给娘弄点儿吃的。”
这个叫逢玉的孩子倒也听话,当即就迈着小脚去了厨房,人都还没有灶台高,就熟练的开始烧火煮饭。
不一会儿便端了热腾腾的饭菜到秦思绵床边,守着她吃,只有等秦思绵吃饱了,他才能吃些剩的。
可能因为年纪太小了,他完全没想过偷吃这回事。
薛常上一回来这里还是八个月前,相当于已经八个月没有拿钱来了。
秦思绵自然是不肯出去挣钱的,整日窝在家里享清闲,连家中杂事都早早就推给孩子做了。
日子一晃又是两周过去,天气已经越来越冷,逢玉虽然一直是和秦思绵睡一张床上,却也只能缩在角落里。
随着他个头越长越大,秦思绵现在已经开始嫌他挤着自个儿了,总是让他贴着墙睡。那墙角冰凉,夜里冻得她直发抖。
不知是不是受薛常的体质影响,这孩子这样折腾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病。不过好在他没受过病,否则以秦思绵的性子,就是病死了她也懒得管。
反正薛常也不喜欢这孩子,折了再生一个便是,或许生个聪明的,他也肯多来几回。
这日秦思绵收到一份家书,原来是薛常准备过来看看她和孩子。她顿时喜出望外,忙一顿翻箱倒柜才找出一件小孩穿的新衣扔给逢玉让他换上。
这还是去年薛常从岭南带过来的,已经被她忘在衣柜底下很久了,这会儿想起来才拿给逢玉。
谁知他穿上身才发现裤腿短了一截,这小孩长得也太快了,实在是麻烦。短了就短了吧,兴趣还能借机向薛常卖个惨多要点儿钱。
然而逢玉只是觉得终于能穿得比之前暖和点儿了,搓着小手哈了哈气。
某日逢玉正从外拾了柴火回家,见到秦思绵穿戴精致的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
那男人宽肩厚背,身材挺拔,且穿着华贵,腰间佩玉,相貌成熟且英俊。
这就是逢玉的爹,伐剑山庄庄主薛常。
薛逢玉抱着柴火一时愣在那儿许久,秦思绵赶忙上前将他手里的柴火收到一旁,言语关怀道:“玉儿怎么才回来,娘都说了这样冷的天就不要出去了。”
说完还把他抱了起来,重新坐回薛常身边,让逢玉坐在她的腿上,从桌上拿了块梨花糕递给他,“来,吃块点心,是你爹带回来的。”
逢玉拿到梨花糕,默默放到嘴边哼哧哼哧啃着,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这些日子,逢玉可有言语?”
薛常轻轻摸着他白净的小脸,给他擦拭嘴角的碎屑,看着还挺有慈父一般的做派。
秦思绵抬头,吞吞吐吐着,“……有,有……三日前还喊过娘呢。”说着又戳了戳逢玉的脸颊,“快,快叫声爹。”
而逢玉却仍是没有半点反应,只顾着低头吃他的梨花酥。
沉默了一会儿,薛常始终没等到他想要的,便叹着气起了身,迈出两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沉思。
秦思绵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定是瞧不上她生的这个痴儿了。毕竟薛常家里还有个正儿八经聪明又稳重的嫡子薛沉雪。
于是暗暗气逢玉是个不争气的,若是他也同样优秀,薛常怎么也得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将她接入庄享福了。
此刻薛常在意的并不是薛逢玉到底会不会说话,他这次来其实还有别的目的。
“思绵……”
薛常背对着秦思绵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原本还在默默腹诽的她忽然一个激灵,偏头看向了男子。
“你我相识也有七年了吧。”
秦思绵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始忆往昔了,只能强笑着答:“是啊常郎……”
“还记得当初你我定情之时,我送你一把青刃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