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又一次来了…母亲却突然转了性子,她望着父亲的灵位,告诉王礼,以后不会管他读不读书了,可以去写字念书。可以去参加科考。家业…家业以后再说。
王礼不可置信的听到这一切,阔别已久的心思显出,他兴奋出门直奔书院,母亲同意了,他要重新拾起以前的梦想,明年的一定要去参加科考。
当他提着书回来的时候,他想把这件好消息分享给她:“我是像蝴蝶一样自由了!”
等到后院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他疯了一样去阻止别人的对园子的毁灭。
他一切被毁了,王礼始料未及的迟钝:“母亲,你在做什么!”园子中场景,再怎么阻止也挽留不回来了。
母亲哀痛:“孩子,你被妖怪迷惑住了啊!”
原来他那幅画早被母亲发现了,画里女子,踞于秋千上,发丝如墨随风飘曳,头上点落些花瓣。
在她不在的日子里,王礼每天都要做自己不开心的事,一开始是对花草自言自语,后来她逐渐成了自己的救赎,是唯一可以喘气,言说的对象。
王礼觉得自己疯了,来期说,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在无边的暗日中,他抑制不住他那颗凡心,画下了她的样子,倾注了自己的心思。落下一行字:“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他想和她日日久久,年年岁岁的长相见啊!
母亲却说道:“从未在院中见过此女子,你一定是被妖怪迷住了。”
王礼痛苦:“她不是妖怪!”
“法师说的果然没错。”
“她就是院中的妖精幻化而生。”
这些王礼通通不认同,她明明不是妖怪,是最纯净的不懂世事的灵魂,她明明懂他的文字,懂他落魄,是他所有情感的倾属,为他心中无边落日,永不下垂的希望。
就像春天,万物的开始,永远都有希望!
那些他精心培育的花草尽皆被打烂割断。施以毒剂,践踏无一是好。
他感觉自己的心也碎了,他急切呼唤着她的名字:“来期,来期……你还在吗?…”
他娘只是惊恐的看着他道:“这里哪里有人,你疯了?!”
她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毁掉这里,断绝他的心思。
他怎么呼唤她的声音,都没有反应,蓦然察觉,她早就消失了,往日的秋千被割断藤蔓。废弃在杂草中,绝望甚至,他原地痛哭。
和父亲死之日一样,明明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全部离他而去,不寻踪迹。
他一连在园子里找了好几日,这个春日,比往年的冬日都要寒冷。
怎么劝他都不走,后来还是他晕倒在了园子里。
他生了一场重病。几乎一病不起。王老夫人慌了,急忙把书拿在他面前:“儿啊,我同意你去科考了,同意你去了。”
“你别这么吓我好不好!”
“娘以后再也不烧你的书了。”
“没事…娘,我再也不看书了,看书有什么好的。”他只是死死盯着院落的方向。执念未散。
书中的长安离他越来越远了,一如梦不到的长安,和再也见不到的春灵。
何时,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他不懂,也再也不会懂了。
这场病几乎要走他的生命的时候,他却奇迹的好了,他没有在向王老夫人提起科考一事,反而每天翻起了账本。
他终于用他做生意的挣到的第一笔钱。重新修缮了后院。院子里的一切比以前还做的还好了。
王老夫人想阻止。想问他是不是还贼心不死,可是每天看着他在生意场上进进出出。
只能不停地感叹道:“孩子终于长大了。你父亲留着的基业真的只能靠你了。”
“你这样,九泉之下的爹也可以安心了。”
这可是他当年拼下的家业,她怎么能让自己儿子放手。
随着时间流逝,王礼做的越来越好了,生意场上。游刃有余,名利场上,贪婪失道。
他在修剪后院的时候对花草,起初会说:“我今天…又做了我不喜欢的事。”
他罕见的湿了眼眶,“今年的科考过了。朝廷此后三年才会招人,那些书本的内容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今日…我为了谈下那件生意。做了不耻的事。”
“我好像变了…”
“如果再见,你还能识我的样子吗?”
后来,他再也不来了。
王家的家业做的越来越大了,别人都说了他年纪轻轻撑起这么大家业是个商业奇才,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用尽手段,不罢目的,人终究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母亲又开始操心起了他的婚事,“别人都抱孙子了…你什么时候成婚啊?”
“你那表妹不错,你小时候见过的。”她给他介绍着各种女子。
而那表妹,身世凄楚,未婚夫是一名医馆的医生,却因为诊施错误,害死了她的父母。更让母亲最为心疼。“这孩子真的太可怜了。”
他垂下眼眸:“儿子没有成婚的打算,生意繁忙,我没有时间。”
哪有人不成婚,她惊恐的看着他。“你是什么思想,往日读书给你读傻了?”
生意再忙也得顾及终身大事啊。他充耳不闻,一连几日没有回家。
“我看他就是让我一把年纪不得安生…”婢女们都哄着老夫人。“公子也是生意太忙了。”
又是过了几天,有婢女跑过来对他说。“公子不好了…老妇人要自杀了!”
他放下手中的算盘,匆匆赶去,她指着白绫道:“你不成婚,让我怎么对面对你死去的父亲,倒不如…跟着他一起了!”
“儿子愿意成婚。”
想到前几日对那表妹的调查,他垂下眼睛。像没了灵魂的傀儡一样:“全凭母亲安排。”
婚事很快就进行了。果然是他的表妹王双玉,老夫人笑着说,“这是你表妹啊,你看出落的多亭亭玉立一姑娘。”
她因为家里的失落,再一次重新振作过来,她欣喜的看着面前俊朗的男子,年纪轻轻,又这么大家业,她捏紧了衣袖,“表…表哥。”
他没有反应。都是王夫人在旁边提醒,他如梦初醒回了一句:“表妹。”
如果她,就好了。他又想她了。可惜她的面容在梦里越来越不清晰了。
……
后院经过这么多年修缮。又一年春天,春灵破损的灵力也重新聚齐。
她想自己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时间过了好久,她看着他依旧给院子剪着枝牙。他好像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了,变成了青年俊郎模样。
凡人都会逐渐老去,岁月怎么给他留下变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了自己的心事,她想和他每次都见面。
她快步兴奋的跑过去:公子…”
只要找到定春珠,她就可以。可以四季都在,他们可以品文论学。
她可以勇敢的带他走,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可是这一次,他的眼里却再也没有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身体穿过她的灵体,她喃喃道:“公子,看不见我了吗?
“公子,该去换喜服了。”下人催促道。
她听他讲过的穿喜服,就是要成婚了,“公子这是要成婚了?”她看着满堂的红绸。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丝陌生。
本来春灵想过的,他若娶得自己喜欢的人,她肯定是为他欢喜的,可是现下她后知后觉擦眼睛,竟然落泪。
春灵落泪,竟引得屋外风雨飘忽洒落红堂,卷起红绸。
宾客交错间,王礼正和人交谈着,那人想必是王礼的长辈,“哎呀,王礼这孩子以前就爱读个书,现在怎么不看了?”
王礼游刃有余的接过话:“那是少年不懂事,我前几日再去翻书,倒觉得那些文章,迂腐无趣的很。”
“听说隔壁,因科举屡次不中又疯了一个?”王礼几分嗤笑,“倒是和我那小叔差不多,不懂变通,买一个不就好了。”
他转而想起:“以前家里条件不好。”
正逢一大官特来贺喜,王礼转头和他附势:“大人,以后多多仰仗了…”
那官秒懂:“都是相互照应…”
春灵也学过这个词,叫官商勾结,“他不看书了?”
她实在不能接受他的转变,以前的王礼不是这样的,她楞楞的跟着他走流程。
迎花轿,拜天地。送洞房。
宾客交错,她看到了一处算盘,上面有他的气息,可是她一碰,手就被上面的世俗名利气息烫伤。
他的眼睛不复往日清澈,也是这样,所以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至于她想的长相见,屋顶上有燕子筑巢,一年一朝。
她抬头看着燕子飞过,如同梁上燕,他和别人,岁岁常相见。
她又一次哭泣,可这样的他,全然不是当初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王礼他真的开心吗?
笨想着书中用感情说露水情缘,她试着模仿体会人间,可现实往往是,人和灵从来只有相识的缘分,却没有继续接下来的勇气。
却道当初少年郎,兴之凿凿说要考取功名,改变这世道。不过最后也融入世间。
而她因他而困,偷偷识了字,懂人心,却不能接受人心易变迁之磨。
这样的婚事,选在她苏醒的春天。
最后看了一眼已经修复好的秋千,她沉睡了多年没有在出现。
梦里,他们找到了定春珠,他笑着同她说自己金榜题名。终于能施展抱负,做自己想要的事了。他如同蝴蝶,自由到没有任何风雨可以阻止他的翅膀。
再后来,小女孩从秋千上摔下来的时候。“那是他的孩子。”
她救了她,小女孩也能看到她。“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我叫来期。”
来期来期,不曾归兮,没有归期。
“好漂亮的姐姐啊…”王湘回头兴奋的告诉王夫人道:“娘亲娘亲,我今天在后院看到一个姐姐了。”
“我发现,只有我看的到她,别人都看不到。真的好神奇啊。”
“她真的好美啊,美的就像水晶做成的人一样。”
王夫人激动了起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她听老夫人临死之前告诉过他,王礼曾被一妖女迷惑。
王湘说道:“她就是爹爹账房画上的女子啊。她可漂亮了。”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都说他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她其实知道,原来他早就见过自己和他的一商人朋友在一起,也知道她早就怀了那个未婚夫的孩子,而他也只是正好需要个孩子来讨老妇人欢心。
她和孩子只是他眼里的工具,他不爱她,他心里早就有了那个妖女。
她捏碎了自己手中的珠子,这是当时老夫人请来的法师打算送给王礼的定春珠。
法师说:“书生容情寄山水,妄想万物灵偏爱,生风生灵。”
“你看看,他禁锢的灵魂已经病了。”
“我已经在雷峰塔下,看过人妖情了,这一次,我想懂一次感情。”
他把定春珠给老夫人,老夫人面色苍白,她记得自己那弟弟几次落榜,也曾疯癫大喊:“八股论文入我障,妖蛇缠我心!”
“书看多了都是病啊!王礼他怎么不明白……”
老夫人把定春珠藏了起来,却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珠子递给她,“双玉,替我给他吧,他喜欢那个园子,这个珠子可以让园子的花草永远盛景…”
“我一生好像都没怎么注意过他的意见…”她抱着丈夫的灵位死的,她终于可以去见他了,“王礼很厉害,撑起了那么大的家业,比你做的还好。”
王礼因为老夫人的死匆匆回来的。她又一次藏起了这颗珠子。
她看着前来给她送丹药的灰袍人:“使者,我想请你帮我除掉院子里的妖。”
灰袍人说她不是什么妖是灵,且一点都不好除掉,她一点都不想听,“她什么时候死!”
灰袍人看着画中女子,突然感叹了一句,“竟是如此,夫人你心愿可以达成了。”
灰袍人从画中取出她的灵,关在镜中世界每日被雷电劈打,他告知王夫人,“不出七七四十九。她就会受尽折磨,彻底散灵。”
王夫人虽然看不到她,看到满园花草的枯萎,就知道她在经历怎么的痛苦,她满意的笑了,“请使者加大酷刑。我要让她早点死!”
这偌大家财和王礼,都不是一个贱人可以抢走的。
院子发生了异常,王礼才恍然大悟对这里的忽视,天天不停地找人来看。试图救活这个院子。
他日常对着画说:“春天了啊,为什么我还是看不到你?”
王夫人讨厌他为此奔波,但是因为王礼开的价格过高,还真来了不少人,她叫上装鬼把人赶跑。偶尔也遇到真正有修为的人,就让黑袍使者出手。从此没有人敢接这个单子。
她以为他是真心接受她,以为自己有个好归宿,怎么甘心,被他如此利用…蹉跎一生。
……
此刻长夜漫漫,所有人听着故事都有些沉默,只有陆九柠顺着那笔墨来源去了。
“小师妹,你去哪里?”
她找到了那笔墨的源头,居然来到了王员外的房,她取下画,想要撕碎它,却怎么都不行。
身后的几人也陆续赶来,他们看到了锁春灵的笔墨正是出自画中。
许敬壤阻止她的举动:“撕不碎的,这是聊斋笔作画的……”
众人惊愕,聊斋笔正是可以圏禁人的灵魂的东西。
王员外也迟迟赶到,见众人复杂表情,解释道:“那副画被母亲烧毁后,我…太想她了,叫人寻了不会褪色的笔,我重新上绘。”
“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欲言又止,正所谓卦不能算尽,意不能说明,聊斋笔的困灵,只能由下笔者亲自解决,才能作数,他们不知道王员外是不是有意的,显然他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也只能做好分内事,拿钱就好了。
在所有人离开后,陆九柠走前倒是向王员外提了一句:“春灵,不喜欢有算计的地方。”
王员外突然怔住,指间流出大片大片泪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说这画每日在账房,她看到这样的我,该多么寒心。”
那一刻,陆九柠知道了,这人知道的。
……
堂庭山几人思想分为几派,为此纷争,王员外是否有意禁锢春灵?
“春灵本就厌恶世俗,又每日被困账房,看着这样的王员外,不知道有多心寒啊?”
有人说你不懂感情啊:“是心疼啊。”
心疼昔日有抱负的少年郎,捧书就可以感化万物生灵,如今却在名利场中失去自我。
这世间,有人受困,飞不出八股论文,有人欲念成灾,束缚茧中,其心老矣,化不成自由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