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夜已深,四周静谧得有些骇人。山林仿若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密不透风,目之所及,皆是浓稠的黑暗,唯有狂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似在低吟着一首未知的歌谣。
斑驳的月光艰难地穿过层层枝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微光,隐隐勾勒出林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她们撑着伞,在厚厚的积雪中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踩得雪层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小拂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手紧紧攥住身旁人的衣袖。脚下的雪地松软不实,让她心生怯意,不自觉地往那人身上靠了靠。
“可是累了?”一道清冽如泉的女声在寂静中响起,仿若黑暗里的一丝慰藉。
话音刚落,小拂雪只觉双脚突然离地,下一秒,便稳稳落入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她窝在师父怀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呀?”她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小脚在空中百无聊赖地晃了晃。抬眼间,看到师父左肩落了不少雪花,便伸出稚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
师父沉默了片刻,轻声回道:“去见一位故人。”
那声音清凉如水,潺潺流入小拂雪的心底,无端让她感到安心。
她靠在师父肩头,困意愈发浓重,却仍强撑着问道:“故人?是什么样的故人呀?是师父的朋友嘛?就像长风哥哥那样。”
“不是朋友,是师兄。”
“师兄?那师父的师兄,也是雪儿的师兄嘛?”
“雪儿应当叫他师伯。”师父耐心地解释道。
“师伯?那师伯会给雪儿买糖葫芦吃吗?”
“会的,他还会教雪儿很多很厉害的武功。”师父的声音轻柔。
“哇,真的吗!雪儿要学会很厉害的武功,然后保护师父,还有爹爹和娘亲!”
这一次,师父没有回应。小拂雪似乎察觉到师父的身体微微一僵,可她实在太困了,眼皮越来越沉,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她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睡吧。”随后,便坠入了甜美的梦乡。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师妹,他二人的死或许只是一个意外,你何必如此较真?”
“较真?师兄,我与鸾笺相识多年,她是如何之人,我再了解不过。她与青山恩爱不假,可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便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更何况雪儿还如此之小,她又怎么会舍得下心?”女子情绪激动,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与愤懑。
那男人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下来,仍试图劝阻:“师妹……”
“师兄,当年青山中毒之事已是蹊跷,如今鸾笺又殒命,我绝不可能再坐视不理。”女子深吸一口气,似在努力平复情绪,声音却依旧坚定,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只是……雪儿无辜,我不想将她卷入这场恩怨纠葛之中,还望师兄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就当是我求你。”
“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青山与鸾笺也是我的好友,照护他二人遗女,我自然义不容辞!”
一阵短暂的嘈杂之后,只听女子又开口道:“师兄,待雪儿长大成人,你将这锦囊与这把剑交予她。待此间恩怨了结,寒山归来,定当为你赴汤蹈火,报答你的恩情。”
“唉……”男子长叹一声,“雪儿既是你的徒弟,也是我的师侄,你放心,我定会倾尽全力,悉心教导她。只是,你……”话到嘴边,却又犹豫着咽了回去 。
沉默良久,最终,全部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男子缓缓说道:“师妹,前路艰险,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衣袂飘动的声响,随后,便再无半点人声。唯有风雪簌簌,在寂静的天地间肆意呼啸,无情地填充着这片死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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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阴云似墨,浓重地压向世间,将天光全然遮蔽。
一抹剑光破黑夜而来,猛的斩向林间深处。霎时,狂风骤起,呼啸声伴随着婴孩哭声同时响起。
持剑人被吹的连连后退,忙按住头上斗笠,一个跟头翻身向后,踉跄几步稳住身形。
见那婴孩哭声更急,忙又飞身向前,腕间轻转,挽出一连串剑花,剑风呼啸,似要将周围的黑暗都撕裂。
那狂风变转形态,一一躲避,却终是难逃一击,如恼羞成怒般,它疯狂怒吼,猛的将体内孩童扔飞出去。
不好!
柳拂雪心下一惊,足尖轻点地面,身体已是快了一步反应,迅速扑过去,在空中接住婴孩,一把抱在怀里。
余光间,却见那狂风竟忽然发难,有落叶似利刃,寸寸逼来,在她的身上细细密密划出几道伤口。
脸上一阵刺痛,柳拂雪护住怀中孩童,再次腰身一转,避开狂风攻击。她焦急地寻找这邪物的破绽,却被迷沙遮了视线,顿时失了重心。
本欲抽剑撑地,却一下摸了空,柳拂雪瞬间心下一惊,就这一秒的幌神,便已然被掀飞,滚了好几个跟头摔倒在地。
眼见着狂风越逼越近,耳边啼哭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柳拂雪心一横,猛的将那孩童压于身下,双眼紧闭。
却忽听耳边“铮铮——”之声传来,身边似有寒光掠过,狂风声戛然而止,转而呜咽哀鸣,愈渐愈远。
柳拂雪小心翼翼的睁眼,在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庞时,大喜道:“师兄!”
扶着眼前人的手站稳脚跟,甫一抬头便对上了来人满是担忧的眸子。
白渚清握住她的肩膀,小心转了个圈,又看向她的正面,柳拂雪刚想说自己没事,却忽见他瞳孔一缩,是看见了她脸上那条刚被树叶刮伤的细口。
顺着他的眼神,柳拂雪想要摸一摸自己的伤口,却被白渚清拽住了手腕。
他说:“别碰。”
天边黑雾散去,泛起鱼肚白,几缕晨光熹微,悠悠撒下。
待将婴孩交还给她的爹娘,夫妻二人抱着孩子痛哭流涕,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不断地道谢,激动地恨不得要给两人跪下,吓的柳拂雪连连摆手推辞才作罢。
二人出了村子,寻了一间客栈,而此时的柳拂雪正乖乖坐在屋内椅子上,任白渚清给她上药。
不过是些皮外伤,师兄的指尖轻点伤处,轻柔无比,生怕弄疼了她,却是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柳拂雪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知晓师兄这是生气了。
于是轻轻拽了拽眼前人的衣袖,带着些许撒娇般的语气道:“师兄……”
白渚清不应。
于是她又叫了一声:“师兄……”
还是不应。
柳拂雪再叫了第三声:“师兄,我错了……”
白渚清终是不忍,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她,无奈道:“师妹,你这次真是太胡闹了。”
柳拂雪有些心虚的低了低头。
“不打一声招呼便冒然下山,你可知你师伯有多么担心?刚才那邪祟攻势凌厉,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可知后果有多么严重?稍有差池,便会性命不保!”
见柳拂雪垂着头,白渚清又放缓了语气,将一个刻丝兰花纹的香囊放于桌上“你难道……忘记你师父对你的教诲了吗?”
柳拂雪见状忙往自己腰间一摸,是空的,猛然惊觉香囊定是在刚才打斗中被割断了绳索,不慎掉落。
正懊恼着,听到白渚清的话忽又无端一股委屈涌上心间,梗着脖子道:“你不在山上,师姐也不在,为何你们都可以下山游历,却独独留我一人?况且习武难道不本就是为了惩奸除恶、匡扶正义吗,若连这般都不可,那要这一身好武艺有何用?”
“你!”
白渚清一时哽住,不知如何反驳,见她眸中似有泪光,终是心中不忍,扶额道:“罢了,是师兄错了,刚刚不应当对你发火。你若当真想在山下多待几日,我便去予师父修书一封,讲明情况,只是你要答应师兄,时间一到便立即回山,不可过多逗留。”
柳拂雪闻言心下一喜,连连点头应是。
半晌才想起昨日遇到的那个怪异的邪祟,于是问白渚清:“师兄,昨日那邪祟你可抓到了?”
白渚清摇了摇头:“没有,让它跑了。”
柳拂雪有些遗憾,想起昨日情景道:“那东西行迹诡异,我从未见过,师兄你可知它是什么来头?”
白渚清思索片刻,回答道:“若我没认错,那应当是‘探幽’。”
“‘探幽’?那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柳拂雪疑惑道。
“我也是这几日才了解到,‘探幽’擅长操纵风物,在外人看来,它无形无色,裹挟何物,便为何物,来无影、去无踪,变化极快,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它看似无形,却非真的无形,而是极擅隐匿。若非眼力极好之人,难以找到它的破绽,更别提见到它的真身了。”
“况且这也不是它第一次出现作乱了。早在一个月前,便有人在渝州、清河等多地都发现了它的身影。”
柳拂雪心下一惊:“这家伙竟如此棘手,那那些宗门世家呢?难道都不管吗?”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白渚清轻叹一声,“这‘探幽’化形自如,常常化为寻常物什,潜于村镇之中,寻常百姓难以发觉。其发难之时更是防不胜防,来去又极快,待到当地世家弟子闻声赶来之时,早已人去楼空了。”
“此次若非我来寻你恰巧碰见,怕也是许久难以与它交上一次手。”
白渚清眉头轻皱,手指轻叩着茶杯,不知在想何事,半晌才道:“师妹,若你下次再与它碰上,切记能避则避,万莫恋战。”
柳拂雪乖巧点头,撑着脑袋懊恼道:“唉,好不容易与此物碰上,若我修为再高些,上次就能将它给抓住了。”
白渚清却道:“不,不是因为这个?”
柳拂雪疑惑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它非是自发作乱,而是受人控制的。”
“受人控制?那是何人?”
“沈氏少主——沈明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