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带着福生奶奶殷殷包给她的桂花糕回到自己院子时,正好见婉娘坐在亭里一动不动。二丫静静的趴在一旁,耳朵时不时动一下。蓦的察觉有人靠近忙抬头瞅了过来,见来人是白若又趴了下去。
走近那方,才发现婉娘竟然在发呆,一双眼怔怔的盯着手中的黄纸,连她过来都没发现。
白若将手里的桂花糕放在一侧的石桌上,轻轻开口:“婉姐姐在想什么?”见对方猛然回神忍不住揶揄“我这方瞧着竟是出神了好一会儿了”
婉娘却没有回她的话,芙蓉面上飘起两朵红云。看的白若一脸的新奇,一时想不出什么事会令对方产生这种表情。
不待细问对方就将手里的半面纸递了过来,白若垂头去看,只见上题:浮生半世,变化千万,去去重去去,来时是来时。
反复斟酌几番,白若蹙眉不解“白若不甚明白这签文之意,婉姐姐?”
婉娘面上已经平静下来:“这是我上次在潭拓寺求得姻缘签”见对方仍一头雾水又补充道“当时解签的师傅说这是一支上上签,你怎么看?”
白若虽迟钝却也着实是个通透之人,婉娘当初对这姻缘签文一事是不怎么上心的,过了半年之久又特意找来重提,且刚刚一幅羞赧之态,便不难猜出其中缘由。细一思量“这种事情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世人都推崇潭拓寺的姻缘签想来应该是有些道理的,姐姐觉得呢?”
婉娘重新将签文拿回手里,指尖用力,使得薄薄的黄纸边缘起皱翘将起来,神情语调皆苦“我却是不敢信的。”
白若将桌上的纸包拆开拈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慢条斯理的嚼了两口,软糯香甜:福生确实没有夸大,奶奶的手艺当真很好。神情不由得轻松惬意“姐姐不信便是不信,姻缘一事又岂是一句信与不信就能决定的?且这签文是吉祥顺遂之意,当不了姐姐为此纠结伤神。”
白若很是理解婉娘的心情,人于永夜中得到一盏明灯已是莫大的欢喜,可当某天有一人携着明月而来,在夜里待久了的人会一边渴望一边畏惧的躲藏。因为在暗中太久了,知道黑暗可怕的同时自己已经是黑暗的一部分了,一盏灯可以偶尔的取个暖,一轮明月却能让黑暗的自己于那个人面前无所遁形。
铺子里的事情众多,显然也不会允许婉娘在这种隐晦心思上纠结太久。之后又过两日,白若得到了大军不日即将抵达京都的消息。彼时,她正拿了插了海棠的花瓶去世子书房。年轻的世子坐在书案旁与一众谋士商讨投降后归属条约的具体内容以及牵涉的临边附属小国的外交事宜,表情是常人难见的认真,见白若从外间走来朝她挑了下眉,嘴角微勾。他做事从未避过白若,碰到她在跟前还会做几个引人发笑的表情,白若只当没看见。放下手里的花瓶便打算离开。
这世子真怪,定了研磨、倒茶、换花瓶的时辰,只管白若按时做好,却不需理会旁的。是觉得自己官小言轻不会收到同僚的打探窥视,眼线暗桩,还是纯粹的心思单纯不惨杂多余心思。白若几次无意听到他吩咐幕僚做的事情只觉一点都不像小官该处理的事情,且他总能一针见血的剖析问题,解决手段也是极为刁钻,说是城府颇深的老油条也不为过。
白若曾仔细思索过良久,最后也只得归功于虎父无犬子,和裕王做事端的是滴水不漏,拿捏极准又深谙中庸之道。
世子今日休沐,王妃唤了他用晚膳,朱青和白若一道站在堂外候着,如今世子入朝为官已有数月未见惹出什么麻烦,海棠进门也算是安分,世子与她亲近也没在外有过什么荒唐传言。王妃老人家这段日子可以说过得很是舒心。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之事,想来也是一直念着的曾孙一事了,可孙子自开窍以来除了对海棠表现亲近之外也未再表达对其他女子的喜爱之情,老人家一边不忿曲侧妃狐狸精,一边纠结是否松口子嗣之事。原本打定主意晾着她,却也不见其着急,看着对面安安分分吃东西的姑娘,心里颇有几分有力无处使之感。
见饭后茶点端了上来忍不住开口:“我听管家说灵儿在朝中做的不错,皇上也夸你稳重了不少,所谓成家立业,什么时候给我老太婆娶个孙媳妇回来?”看着下首怔楞的二人咳了一声添道“奶奶我想抱曾孙了。”言外之意曾孙才是重点。
海棠一张脸涨的通红,看了世子一眼,垂头绞着帕子闷不吭声。世子不妨老人家有此一问默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门口才道:“奶奶已经有孙媳妇了,至于曾孙,我与姐姐会努力的”海棠年岁比世子大,没有外人时他总是唤她姐姐。
海棠抬眸看了世子一眼,满脸的诧异,连面上的娇羞都维持不住了,太妃看着二人反应倒没觉出怪异,只当世子是个拎得清的,没有先斩后奏瞒着她做些什么。一时间又颇为无力,若真有了孩子也能顺了她心意,到时候再敲打二人一番,现下她反而成了低头的一方。
待屋里的下人都散了,看着那方懒懒靠在榻上看书的人“海棠不明白,世子晚间的话是何意?”
闻言世子将目光移到了屋中站着的人身上,海棠穿了身胭脂色襦裙,裙摆上绣着大簇纯白的牡丹,外罩一层黛色薄纱,灯光一照,显得身姿越发玲珑有致,纤腰不盈一握。
定定站了一会儿,海棠只觉有些受不住对方的眼神“世子恕罪,是我逾越了”伏了身便要退到外间,却听身后人轻飘飘的一句“你想要个孩子?”实在听不出情绪。
心间猛地一跳,海棠回身平静道:“海棠不敢”世子重新拿起了话本子“寂寞的话,可以找几个人消遣消遣,有了孩子也无不可”像是在给她念话本上的内容。
海棠浑浑噩噩的走到外间,跌在榻上,只觉得手脚冰凉,到底没在那人面前伪装的镇静: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勾引他。可笑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足够隐晦,姿态足够矜持。想到此忍不住低嘲一笑。
不管屋外之人什么心情,世子却将手中的话本子看的尤其认真,若是有人近前,就会发现这书是素来有扶欢公子之称的唐烻所写的风月之书。原因无它,唐烻此人出身商贾之家,丰颐妙目,颇负才华,诗词歌赋皆有不小造诣,可谓一翩翩风流佳公子。此人尤为喜欢烟花风月之地,常将诸风流名妓引为知己,为她们书写柔肠百转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颇受一些文人骚客,风流雅士的喜爱。
而世子手里的正是曾经风靡一时的牡丹花未眠,讲的是红楼里的花魁娘子与威武大将军的故事。海棠若是在此,定然知晓这书是以白牡丹与秦峥为原型写的,甚至她也抱着莫名的心思细细品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