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葳蕤（女尊） 第541章 第四层

江澄有阵子没单独陪明帝用膳了，多少有些拘谨，他这阵子本就不喜欢多食，又贪恋这难得的与明帝独处的时光，低头用了几筷子离他最近的两道菜，就把筷子放了下来，趁明帝专注用膳的功夫，默默地盯着明帝看，似乎要将那不断嚼动的芳唇玉腮全都记在心里。

明帝并不是个特别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但用起膳来，向来都不含糊。每一筷子落下，表情都是满足的，速度也是把控得极好，不快也不慢，瞧着吃得香甜却又不粗野狂乱，很有带动人与她一道食用美味的力量。赵玉泽就曾经说过，跟天子一道用膳，主食都能多用一碗。

江澄之前同明帝一道用膳，虽然不是像赵玉泽说的那般食指大动，却也是能够正常饮食的，但今个儿想着这一餐之后，又不知何时才能与天子独处，心里头就一点都不舍得把这宝贵光阴浪费在最不重要的进食上。

他并不知道明帝已经决定今晚开始翻牌子的事，他还以为明帝是打算用晋他们几个的位分来堵住他们的嘴，好继续陪薛恺悦。因而心里头认为下次能够单独见天子，至少得是半个月之后。

明帝今个儿午膳用得比平时迟了两刻钟，肚子颇有点饿，一开始也没顾上他，只管自己大快朵颐。后来明帝已经半饱了，一抬头瞧见人只顾看自己，连筷子都停了下来，忍不住笑着问他：“朕脸上又没有肉，澄儿看着朕就能饱腹了么？”

江澄很想说一句“陛下玉颜可以疗饥”，但他没敢说，觉得这话调笑的意味太浓。他只是把筷子伸在离他最近的那个盘子里，掩饰地道：“臣侍有在用膳呢。”

明帝瞥了一眼他眼前的盘子，见是一道竹笋炒肉，这个日子正是新鲜竹笋可以食用的时候，倒是应时的菜。但盘子也就只去了一个尖儿，她的视线继续往四周移，邻近的两个盘子，红烧鲍鱼和清蒸虾动得也不多，别的盘子倒是去了不少，但不知道是她用的还是江澄用的，她回忆了下，刚才好像没见到他伸筷子到别的盘子里。

“这些菜品都不合澄儿的口味么？朕让人再做两道来。”明帝首先判定是菜不合人的胃口，她说着话就要拉铃铛传侍儿。

江澄听到声音，连忙答道：“不用再传菜了，这些臣侍都很喜欢的。”

都很喜欢就只吃一个尖儿么？明帝哪里能信，抬手就去拉铃铛。江澄赶忙说实话，“臣侍今个儿拘谨了，不是菜品的缘故。”

拘谨得连午膳都不敢用了？明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江澄冲她无辜地笑笑，想让她相信自己，不要再传菜了。然而铃铛已经拉过，在睿思殿外伺候的侍儿镜儿听见铃铛进来请示有何吩咐，明帝见人都已经喊进来了，便吩咐让御膳房加做两道景卿爱吃的菜品送过来。

镜儿听了这个吩咐，瞟了江澄一眼，领命而去。

“陛下，以后不要这样子费周章了，臣侍已经吃饱了，就算没饱，饿一顿也不打紧的。”江澄被镜儿那一眼瞧得有些不安，他不习惯于多得天子的恩宠，更怕别人说他无故娇狂。

明帝睨了一眼桌子上离他比较远的几道菜，冲他吩咐道：“把碗给朕。”

“什么？”江澄没反应过来。

真够呆的，明帝索性拿起自己的黄瓷小碗把那几道菜每个夹了两筷子，堆得小碗满满的，伸长胳膊递给他：“先吃这些垫垫肚子，等那两道新的上来了，再多用些。”

“唔，谢谢陛下。”天子亲自给他布菜，再推就不好了。江澄把碗接过来，很是文雅地慢慢吃起来，他本就没有吃饱，用起来倒也不勉强。

明帝瞧了一瞬，见他有老实用膳，忍不住责备他道：“怎得跟个受气小郎一样，在妻主面前连饭都不敢吃的，朕是那种狠心妻主吗？”

“陛下不是，唔。”江澄慌忙否定，嘴巴里嚼着东西，话说不利索。

明帝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可是觉得不能够由着他这么着，就继续批评他：“就算是狠心妻主，也得让吃饭不是？嫁妻嫁妻，吃饭穿衣，你瞧哪家妻主不让夫郎吃饭了？这要传出去，全姚天的人都该说朕虐待你了，朕可不想凭空背上个虐待后宫的名儿。”

这话有点重，江澄没法子，放下小黄碗，努力咽下嘴巴里的食物，向明帝继续坦白，“臣侍也不全是拘谨啦，臣侍，唔，臣侍这阵子有在节食。”

明帝挑挑凤眉，她就知道拘谨顶多是第二层理由，果然还有个第三层，多半还有个第四层。她先把这第三层解决了，再问第四层。

她冲他点点头，吩咐道：“先用膳。”

江澄只好继续用膳，一小碗菜肴见底了，明帝这才看着他，正色对他言道：“澄儿你不要乱节食。”

她这话还没说完，江澄便急急地替自己解释，“京里节食的男儿很多的，臣侍听高莹说，世家豪门的年轻侧室，有不少都是过午不食的，臣侍有用晚膳，已经算食得多的了，陛下不用担心的。”

这个木头，拿自己跟那些世家豪门的年轻侧室比什么？明帝瞪了他一眼，扬声责备道：“你跟他们比什么？他们一天到晚都没什么事的，过午不食也不过是坐在房中等候妻主宠幸，娇娇弱弱地正好让妻主喜欢。你白天又是起早上朝又是忙差事，夜里有时候还要服侍朕，再节食，身体怎么受得了？”

江澄一怔，他听第一句，还以为明帝是说人家都还年轻，他年长了，不能同人家年轻男儿比的，心里还有些委屈，岂料后面却是实实在在为他担心的话。

明帝看他沉默，还以为他是不以为然，就继续给他讲道理：“男儿家身子骨本就不比女子康健，日日夜夜地忙，再进食不多，那寿命就难说了。史书上那两个男相都没活过四十，就是失于保养，朕可不想澄儿步他们的后尘！”

江澄眼眶湿了，他知道他没看错人，他家陛下与那些史书上讲究帝王心术的皇帝是不一样的，她是真心在乎他，不是他当做可以利用的木材，烧完了拉倒。

在他之前，凰朝从未有过男相，但姚天的历史极为漫长，在凰朝之前，无数个王朝中，留下名字的共有两个男相。这两个一个活了三十六，一个只活了二十九。活了三十六的那个，生得聪慧貌美，活着的时候极为受宠，给他家帝王诞育了两个公主四个皇子，频繁的生育本就损伤了身体，又要辛苦料理国事，三十二岁头发就已经全白了，挺了几年，到三十六终于油尽灯枯撒手尘寰。

可是饶是这般鞠躬尽瘁，他生的两个公主也没能活下来，因为他家帝王根本就不想让他生的女儿继承帝位，公主一生下来就丢给宫侍随意养育，在这男相还活着的时候两个公主就都死掉了。

只活了二十九岁的那个更加凄惨，据史书记载，他生在朝政混乱的年代，前后侍奉过三位妻主。三位妻主中，两位是国主。这两位国主一位是既喜欢他又防范他，先是用一幅绝嗣药断了他生养的机会，见他无法生养了，极其放心地宠爱他，在他生前，后宫虚置，恩宠只予他一人，又常夸他聪明能干，朝政也只交于他一人。另一个心更狠手更辣，对他毫无怜惜，晚上用枕席秘戏罚他，白天照旧用他。木柴两头烧，那可怜的男子只做了九年国相，就凄凉病逝了。

死前那头一位国主还在骗他，说是此生只爱他一个，绝不另宠他人。然而他去世一年，那国主就广宠后宫，两年就得了三个公主，再往后后宫宠君无数，国主连他的名字都不许人提了，如果不是后一朝的官员把他当做妖孽惑主的典型记载了史书里，恐怕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了。

明帝没有江澄这么多的感慨，她说完了之后，看他不接话，以为他是担心长胖了她不喜欢，便安抚地道了一句，“不准再节食了知道么？男儿家稍微胖点有什么的？你看琼儿，近来又丰腴了，朕没觉得不好。”

江澄乖巧地点头，“臣侍知道啦，臣侍以后不节食了。”

“乖”，明帝嘉许地笑了笑，继续问他道：“第四层是什么？”

江澄没明白，“什么第四层？”

明帝屈起玉指，数道：“菜品不可口，这是第一层，拘谨了，这是第二层，想要节食，这是第三层。那么第四层是什么？”

江澄愕然，没想到明帝会把话问得这么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穷根究底地问过他了。

明帝好整以暇地用了口汤，催促他道：“一定是有第四层的，澄儿要是信任朕，就告诉朕，嗯？”

明帝的语气很柔和，眉眼也是轻柔舒缓的，但是问话却是设了个圈套的，先是跟他讲一定有第四层，而后有抬出信任的话来，他要是不告诉她，那就是不信任她，男儿家不信任妻主，那还了得？

江澄原本也准备像明帝一样用汤，此刻却拿着汤匙不敢动了。

明帝深谙不能松口的道理，无声地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见他仍旧不肯开口，便继续诱哄他道：“澄儿，朕没有住在你的肚子里，可是朕不想一直同你隔着一层，你乖乖的，自己告诉朕，嗯？”

“自己告诉朕，别让朕猜，朕给你奖励，嗯？”

江澄听到奖励二字，有些动心了，但要他告诉明帝，他方才想的是这顿午膳用过之后，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单独陪她用膳，他还是有些难以出口。他不习惯于把内心中最真实的渴盼讲给她听。

此时殿门外响起了奏禀声，那两道新添的菜品呈上来了。

江澄松了一口气，神色明显舒缓下来了。明帝瞧见了，没再逼迫他，向着他举筷道：“尝尝这两道味道怎么样？”

两道菜都是按他的口味新烧的，他自然是喜欢的，但方才已经用过一碗了，此时不是那么有食欲了，随意用了些下箸就慢了下来。明帝倒也没勉强他多食，只自己又加了几筷子，算是陪他一起用。他看天子还在用膳，也不好立刻就停下来，而况午膳用完，他就该回去了，他私心里是想让这午膳多用一会儿的。

可是明帝没什么食量了，没多大一会儿，也就停了下来。

镜儿带着侍儿们进来收拾碗筷，又给天子递漱口的水，明帝吩咐：“也服侍你景卿主子漱口。”

立刻便有侍儿去办，那镜儿又看了江澄一眼。江澄瞧见了，暗道估计明个儿宫里就该说他娇狂了，在天子的御书房用膳，还敢大喇喇地让天子的侍儿服侍他。

明帝却是没管这个，在江澄也漱过口之后，挥手让侍儿们都出去。

江澄知道这是自己该告退的时候了，正要躬身施礼，明帝却一手按住他的腰，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他道：“告诉朕，第四层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