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
正是上元夜,裴云起和裴筠一拍即合,从房里揪出几天未出门的裴听雨,硬要拉着她去上街游灯。
裴听雨再三拒绝,却不想他两早就商量好,一个道“家里女子少,阿妹姑娘家的,应该出门转转,多结实些姑娘”,另一个又说“两位姐姐出嫁,家里小辈就剩咱三,阿姐也应出门多陪陪家人”。
二人一唱一和,左右堵得裴听雨无言应对,见拗不过,她便也妥协了,任由他们塞上花灯,架着出了府,路上偶遇裴怀安夫妇,遥听他在后面感叹了一句“还是年轻好啊”。
裴云起向后朝他爹傻笑几声,三人一溜烟没了人影。
街上人如云海,灯明如昼,孩提挑灯游闹,大人提灯寻欢。
大大小小的店铺前安放了灯架,上面花灯形态各异,底下皆衔一谜题,被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人群中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循声望去,灯落谁家?
裴听雨跟在他们身后,瞥见摊位上摆放的面具,作怪心思一起,她戴上面具,伸手轻轻拍了拍裴云起和裴筠的肩膀,二人毫无防备转身,恰被裴听雨贴脸吓了个正着。
裴听雨后退一步,摘下面具,开怀大笑,“你们两个也有今天!”
他们瞪着裴听雨,一步一步逼向她,裴云起率先夺下她的面具,“裴听雨,你幼不幼稚!”
说完,他又戴上面具,追赶裴听雨二人,嘴里还嚷着“有本事你们别跑”。
裴筠转头向他做鬼脸,挑衅道:“有本事追上我。”
“呵呵,追不上裴听雨情有可原,就你——小爷我还不屑呢。”裴云起一个闪身来到裴筠身边,揪着他的后颈,往周围一望,
“裴听雨呢?”
裴筠挣脱开对方的魔爪,环视四周:“刚刚还在我旁边呢……”
他安慰性地拍拍裴云起,“堂兄安心,可能去别地玩了吧,她这么大个人,一定丢不了。”
“不行。”
裴云起心里琢磨了一下,又道:“不行,人可是咱两带出来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
裴筠啧了声,勾着裴云起的肩往胡归楼方向走,另一只手边比划边说道:“我姐是什么人?一双无敌手,打得京城里的天才公子小姐不敢跟她玩,十二岁更是名动京城,她不会有危险。”
“十二岁……”裴云起轻推了一把裴筠,“不是,那是什么好名声吗?”
二人愈走愈远,谈笑间把裴听雨逐渐搁在了一旁。
但裴听雨这边情况确实有些不妙,本来和裴云起玩闹,一转眼两人都不见了人影不说,还被人拉到了乌漆嘛黑的巷子。
她掸了掸衣服上的灰,靠着墙,借月光冷眼看着眼前的始作俑者,明明一身邪气,却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她有些后悔今日出门没带任何武器。
卢慈却不在意,还非常不客气地对她打了声招呼,“左使,好久不见。”
“卢慈,你是不是急着见祖宗啊?”裴听雨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虽说他俩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必每回这样见面。
“左使,实不相瞒,”他嬉皮笑脸,“我还真有一事相求。”
裴听雨没有接话,只是摆出一副有屁快放的表情看着对方。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略发紫的晶石,道:“听说开阳宗不久要举行学员试炼,大人说秘境里会有一片上古战场,里面可能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左使若有想法,进去时还请麻烦您带上它。”
裴听雨拿起晶石掂了几下,“你还记得你刚来京时,城东死了一个人吗——他是自己人?”
卢慈垂眸,道:“不认识,大人走前给了我一张画像,让我来解决他,所以我猜他是自己人,怎么了?”
“没什么。”裴听雨看他不像在说谎,便隐下心中的疑虑,道:“这晶石干涸了,它跟你们做的事有关?我有点不想掺和。”
卢慈笑了一声,像是猜到她会这么说,于是又道:“所以说是‘若有想法’,不是非得去,石头也不是非带不可,由你选择帮与不帮。”
“也不是不行,但别指望我太多。”裴听雨将晶石塞入自己的钱袋,“我看情况吧。”
“无论如何,先谢过左使了。”卢慈拱手道。
“行了,都别装。”裴听雨绕过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侧头对他道:“今天上元,京城里很热闹,你应该去转转。”
街上灯火通明,游人未减,裴听雨却提不起兴趣,她一面暗骂卢慈坏人心情,一面却思考着卢慈的那番话。
如此想着,她缓缓站定在桥面,手指不自觉地敲着节奏。
“兄长在看什么?”
岸边酒楼上,宣衍将酒杯送至嘴边,忽而一滞。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楼下人虽攘攘,却一眼就见桥上裴听雨扶拦而立。
“那是裴太傅刚回京不久的孙女,我记得是叫裴听雨?”对面少年问道。
“没看什么。”宣衍收回目光,淡淡说了句,将杯中酒仰头倒入嘴里。
没听见想要的答案,少年转头看向宣衍:“你曾说她性格很有趣。”
我有说过吗?
宣衍心道,投给少年一个闭嘴的眼神。
可少年不搭理,“裴太傅让你帮忙看着点她,你为什么会答应?怕不止与四年前路家有关吧。”
“你今日话有点多了。”
少年支起下巴,眼眸在楼下和宣衍之间流转,而后扶额轻叹一口,往桌上扔下几块碎银,站起了身,“这次出来有些久,也该回了。”
两人离场,连并带走了邻桌四人。
在他们走后,裴听雨看了眼楼上空荡的窗口,转而去河边买了一盏孔明灯。
“继往开来。”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含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传来。
“继什么,又开什么?”
这人悄无声息过来,不知看了多久,裴听雨放下笔:“王爷这是与民同乐来了?”
“是,年年上元在宫里无趣的很,今年出来看看。”宣衍站在一旁,看着裴听雨放飞孔明灯,“多日不见,想不到裴大人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王爷记性不太好,十四天前您就来过我家,见过面。”裴听雨道:“除去身份,在下也只是个百姓,还是个姑娘,自然喜欢这些。”
空中明灯四起,橙黄的火光在黑幕上渐渐化作漫天星火,直至消失在天际。
裴听雨紧盯着她的那盏灯,不由回想起以前来。
父亲曾说灯可寄相思,偏偏她不信,也是她每回等人们都放完灯后,和裴筠一起偷偷点上一盏,写上状词,以求母亲看见后教训父亲,可如今除了裴筠,谁也不在了。
宣衍像是察觉到了裴听雨的心情低落,便道:“我在外时,曾听人说上元节放飞的灯可至九重天,我相信你父亲在天之灵会看到的。”
闻言,裴听雨却勾起唇角,道:“王爷这是又知道了?”
她环起双手,盯着河面上的倒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是在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