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蛉虫是一种很小的食肉虫,没到纳米级别,但肉眼也无法识别,在一些地方可以说是无孔不入,它们不是群居动物,但恶劣环境下会抱团觅食。”过了一会,以利亚告诉莱纳德,他在一台电脑终端前坐下,飞快地操作着,“你见过蝗虫过境后的麦田吗?只比那更夸张,一旦影蛉虫群体数量达到千亿级别,所过之处绝不会留下半点血肉。”
莱纳德喉咙发干:“难道没有消灭它们的办法?”
以利亚回答:“当然有,影蛉虫有一个致命弱点,它怕光。”他抬头瞟了莱纳德一眼,像是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又说:“不,跟吸血鬼不一样,没有在太阳底下自燃一说,但最微弱的光也能杀死影蛉虫,这就是它们没有泛滥成灾的原因。”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光到处都是。”莱纳德不解,但以利亚的表情让他感到紧张,还有宾德的尸体,莱纳德刚才瞄了一眼,老天,那具尸体正越来越瘪,他赶紧用力把头扭开,努力不去想象宾德最后只剩下白骨残渣和那身衣服的样子,可惜不太成功。
“地球上曾经爆发过虫灾,严重空气污染带来的副作用,你懂的。但是,自从建立穹顶,将纳米云投放到整座城市,那东西就应该灭绝了。”以利亚皱起眉头,“时隔这么多年卷土重来,再加上这场倒着下的雨,说实在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纳米云带来无处不在的光,光杀死影蛉虫,而宾德的电脑上有解除纳米云的指令痕迹,也就是说,有人打算制造一起影蛉虫灾,这些莱纳德都懂,但是——
“倒着下的雨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以利亚推开电脑键盘,向后靠在椅背上:“我刚才跟这栋楼里的人工智能简单聊了聊,她确认全息雨的程序参数发生变化是宾德干的,授权级别较高,由于操作不存在显而易见的危害结果,因而未能触发自检报警。当然,之后解除纳米云的指令就逃不过系统拦截了,宾德自己肯定也清楚这一点。”他说完陷入沉思,食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嘟囔了一句:“既然有备而来,又何必打草惊蛇呢?”
“她?人工智能是个女的?”莱纳德脑海里浮现出容貌精致的长发美人,眼睛却是灰的,赶紧删掉那画面,问,“她还说什么了?”
以利亚站起来:“她说宾德的妻子就住在附近的小区,我想我们最好去拜访一下。”
路上,莱纳德百思不得其解,问以利亚:“怎么会有人想要制造影蛉虫灾?不怕被吃掉吗?”宾德就是个例子,这种人不是有毁灭人类的反社会情节,就是愚不可及。
“未必是人。”以利亚仍旧沉浸在思索中,他的回答让莱纳德更迷惑了几分,“穹顶建造之后,所有人都对影蛉虫灭绝深信不疑,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谋划制造一起灾难再怎么想也匪夷所思,人类制造了那么多足以夷平地球的热武器,何苦用虫子呢?”
“呃,环保主义者?”莱纳德耸耸肩,这实在不怎么好笑,除非你同时还是个素食主义者。
以利亚眉头紧锁:“我倒宁愿是有个蠢货偷偷在实验室里研究这玩意,那反而简单得多。”
莱纳德问:“更复杂的情况是什么?”
“生物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有时候会产生你无法现象的进化,想想那些链球菌吧,从穹顶建造到现在过去了那么久,如果真有影蛉虫幸存下来,也许,这种小东西已经产生了人类无法对付的变异。”
“比如?”
以利亚静静地说:“比如寄生。”
莱纳德低下头,看到手臂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宾德的妻子泰来莎是个满头红发的小个子女人,鼻头很翘,但长得并不难看,皮肤和她丈夫一样苍白,在红发衬托下好像个小丑玩偶。
她似乎对这场来访早有预料,连门都特意敞开着,自己坐在前厅的沙发上,平静地看着两位陌生的访客。
“泰来莎女士,日安。”以利亚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
“你们来了。”泰来莎抬起眼睛,那副神情立刻吓了莱纳德一跳——她咧着嘴,眼珠向外突出着,同时轻轻摇晃着脑袋,愈发像个随时都可能把眼珠子弹出去撞到你脸上的吓人玩偶。
“你在等我们?”以利亚问。
泰来莎的语调和目光一样死气沉沉:“宾德死了,总会有人要来的。”
莱纳德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泰来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太协调的微笑:“不然你们怎么会来呢?”
“……跟你聊天真愉快,女士。”莱纳德闭上嘴结束这段兜圈子的对话,他实在不想盯着泰来莎看,但偏偏又挪不开目光,这女人仍旧满脸假笑,就跟一直从万圣节放到感恩节的烂南瓜似的,莱纳德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们两人说话的当口,以利亚从客厅溜达到厨房,还打开冰箱门看了看,每一层都装满了塑料膜包裹的生肉,果然。
“看起来宾德先生不是意外死亡了,他要么是个丧心病狂的罪犯,要么是个丧心病狂的好丈夫。”以利亚回到泰来莎面前,盯着她,“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寄生他的?”
“今天,我一直很耐心。”泰来莎露出发黄的牙齿,莱纳德不想看那么仔细,但她齿缝里有一丝没清理干净的生肉,看起来就像她的牙龈突然融化了正往下流似的。
“然后呢?嗯?”以利亚追问,“宾德替你制造这场雨,你就把他灭口了,谁又来替你干脏活呢?”
“他只是餐前菜。”泰来莎转动眼珠,先瞧瞧以利亚,又瞧瞧莱纳德,然后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不能浪费。”
莱纳德发誓自己只差一点就吐出来了。
离开泰来莎家后,莱纳德第一句话就是确认:“这女人被影蛉虫寄生了,没错吧?”甚至比简单的寄生更可怕,泰来莎看起来成竹在胸,聪明人才会这样,或者,聪明虫。
“毫无疑问。”以利亚钻进车里,让司机把车开回研究院,莱纳德一条腿还在车外边,就着急地追问:“那你干嘛留着她不管?”
“泰来莎不是唯一一个被寄生的,而且,她活不久了。”以利亚肯定地说,“我去找她主要是为了确认寄生的方式,关于变异影蛉虫的一手资料,该拿的我们都已经拿到了。”
“拿到什么了?”
“它们的计划。”
“什么?”莱纳德目瞪口呆。
“泰来莎没留宾德活口,是因为她需要做的事情已经顺利完成了。”
“什么事?”
“宾德很清楚,解除纳米云的指令一定会被拦截,而且还会触发警报,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那道指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激活技术安全协议。”以利亚解释道,“当人工智能系统检测到有人试图解除纳米云时,技术安全协议会要求检查所有纳米粒子,把离线的纳米云恢复到工作状态。”
莱纳德忽然后背发凉:“离线的纳米粒子被做过手脚?”他想起来刚发现这场倒下的雨时,他伸手去碰那些全息雨滴,然后有一滴雨绕开了他的手指,就像活的一样。
纳米技术让穹顶之下光线无处不在,只除了两个地方,一是人体内——那些远古的影蛉虫一定是躲在人和动物的身体里逃过了一劫,其中一部分就此蛰伏了下来——第二个,就是由纳米粒子包裹出来的“雨滴壳子”里面。
以利亚点点头,说道:“单看一滴雨其实很容易看出问题,可它们混在这场全息降雨中就不那么显眼了,尤其当这场雨出现了更明显的技术问题时,气象技术部很难把精力放到这部分离线工作的纳米粒子上,正中那群寄生虫的下怀。”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这不大好,莱尼,我们发现得太晚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警报声忽然再次响起,一短两长,这次声音只比第一次更大、更悠长,响彻在整座城市上空。
两人坐的车正在半空中等待红绿灯,车窗外,全息雨还在颠倒飞升,莱纳德把头靠近窗户,向上看去,心脏立刻猛跳起来——只见那些装着影蛉虫的特制雨滴在天空中汇聚成了巨大的一团,此刻正伸懒腰似的向外延展开来,它宛如一面立体镜子,所有的光线都被反射向外,里面则是隔绝光明的黑暗天堂。
莱纳德脑海里闪过泰来莎猩红的舌头,还有那句“他是餐前菜,不能浪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再往前五十码的红绿灯路口是第一个遭殃的,巨型雨滴朝它无情地挤压过去,七八辆飞车转眼间便被吞没在黑暗之中,漫长的十几秒后,那些飞车才纷纷跌落而下,莱纳德眼睁睁地看着一辆红色敞篷小跑里飞出七零八落的白骨,两眼空洞的骷髅头尤其醒目。
空车在地面上摔成一团团变形的废铁,行人四散奔逃,而巨大的雨滴还在下落,在纳米防护罩的保护下,饥饿已久的影蛉虫将人类当作砧板上的鱼肉,择肥而噬。
“以利亚,”莱纳德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被磨砂纸狠狠擦过一样,变得又轻又薄,“我们该怎么办?”
以利亚的脸色并不比莱纳德好看多少,但他却说道:“我有个计划。”
就在这时,车里的通讯器响了:“收到纳米云委员会的全息通话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