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请记得叫醒我,
——别玩消失让我心神不宁。
——走之前请记得叫醒我,
——我不想错过你的开心瞬间。
乔治·迈克尔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轻松欢快,莱纳德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车窗外,树木和公路正飞快地倒退,他咽了口唾沫,默默拉过安全带扣上了卡扣。
“吉巴特,吉巴特,走之前请记得叫醒我,哦,哦——”身旁的司机正投入地跟唱,莱纳德盯着那头金色卷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佩吉?”
“小瞌睡虫,怎么了?”佩吉·杜弗伦偏过头,微笑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唱歌太大声把你吵醒了?”
“我……你怎么……”莱纳德喉咙发干,惊疑的感觉从心里飞快地淡去,他清了清嗓子,“老天爷,我睡得可够死的。”他伸手用力揉着后脖子,那地方的肌肉又酸又胀,在车上打盹就是会有这种效果。
佩吉说:“看来你在学校好好用功了。”她忽然调皮地眨眨眼睛,又说,“要么就是校园生活让你放纵过度。”
“我是去上大学,姐,不是加入了嗑药俱乐部。”莱纳德用胳膊肘怼了佩吉一下,对方立刻反手打回来,“啪”的一声落在他手背上。“司机才有权利打人,坐副驾驶的只配老老实实把嘴闭上。”
“遵命,迈克尔·舒马赫 。”莱纳德在嘴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结果没过一会儿,佩吉又忍不住问东问西:“这么说,你没有在校园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咯?”
“额……”莱纳德脑海里闪过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脸却是模糊的,于是他摇了摇头,“没有,大家都在忙着学习。”
“听起来可不像大学呐。”
“嗯哼,确实不像你的大学。”
“嘿!”佩吉又打了他一下,这次声音可响多了,“麻省小崽子,你对波士顿大学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莱纳德揉着被打红的手背,忍着笑,“但它不是哈佛,你知道的。”
佩吉冲他威胁地呲了呲牙:“你死定了。”
话音刚落,车身忽然压过某种异物似的猛地向上一跳,两人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眼见同时一黑,车外原本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霎时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密布,紧接着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兜头而下。
这一切变化仅仅发生在几十秒内。
“佩吉,你能把车头灯打开吗?”雷鸣和瓢泼雨声几乎盖过了他的声音,莱纳德忐忑地捏紧安全带,紧紧盯着前面黑漆漆的路,“快点,拜托。”
“这就开灯,老天爷,你能不能耐心一点?”佩吉摸索着打开车头灯,另一只手拨开雨刷器,但根本没用,雨水已经在车前窗上流成了几道宽窄不一的瀑布,两根雨刷仿佛吉恩·凯利正在雨中曲里跳着舞寻找自我,水迹仍模糊一片。
“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的,怎么说变就变?”佩吉边抱怨边放慢了车速。
莱纳德咽了口唾沫:“你没看新闻吗?强风席卷东海岸,附近区域预测会出现暴雨甚至洪水灾害。”
“庞蒂亚克不属于附近区域,好吗?而且一下子黑成这样也太离谱了。”佩吉拿出手机,打开电子导航功能,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看得莱纳德心惊肉跳,生怕车直接撞到马路牙子上。
“当前GPS信号弱,”导航电子音冷冰冰地提示,“地图不可用,请转移至开阔地带。”
“狗屎软件。”佩吉低声咒骂,莱纳德瞄了她手机一眼,说道:“信号确实没了,可能是基站受到暴雨影响,这下可好,连电话都打不了了。”
佩吉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爷爷还在家等咱们呢。”
“以他的脾气,更有可能打着手电出来找咱们。”
“老天爷,可千万别!”
“额,佩吉?”
“怎么了?”
“你能不能停车?”莱纳德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他记起来了,那晚的暴雨,还有这辆车,他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听我说,前面有……”
车身骤然剧烈颠簸,莱纳德一头撞到身侧的车玻璃上,差点咬断舌头,汽车爆胎的声音完全被雷雨淹没,头晕眼花间,莱纳德看到佩吉在猛打方向盘,他大吼道:“别!会翻的!”但为时已晚,车身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打滑声中不受控制地横飞了出去。
莱纳德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是佩吉的金色卷发,在车身翻滚时盖到了她的脸上,因为沾上血迹而变得斑驳。
“莱尼?”
“莱尼,快醒来哦。”
莱纳德一惊而醒,他发现自己趴在被雨水浇得泥泞异常的地面上,手和头脸都沾满泥水,衣服更是一塌糊涂,翻车的记忆回到脑海里,他赶紧爬起来,只见马路边一团废铁正在滋滋啦啦地冒着白烟,那是他们的汽车。
“佩吉?佩吉!听到了就回答我!”莱纳德连滚带爬地冲到那团废铁旁边,试图找到车门或者车窗的位置,那扭曲变形的金属看起来更像是被被揉皱的纸,根本无从分辨它原本的形状。
佩吉不在车里,至少莱纳德祈祷她不在。
“2018年12月20日,离圣诞节只有四天。”莱纳德喃喃道,脑袋里仿佛塞满了棉花,他记得这天,也记得自己就是这么告诉以利亚的,而现在,莱纳德环顾四周,眼下仍是漆黑的暴雨之夜,以利亚不在,他不知道那个该死的时光精灵去哪儿了,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曾经离开过。
莱纳德沿着公路走了下去,佩吉不在车里,那么她一定是往下走了,也许是去找有线电话亭,也许是去找车回来载他们,他得去找她。
他竟然彻底忘记了佩吉·杜弗伦,只比他大一岁、在上大学前跟他形影不离的亲姐姐,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某段记忆,但忘记最亲近的人完全是另一码事,他记得老肖恩,记得奥古斯特,却单单忘记了佩吉,这不可能,就好像她的存在被硬生生擦除了,他本应该发现不对的。
莱纳德用力抹了把脸,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候,他现在只需要往前走,直到找到佩吉为止。
可惜事与愿违,莱纳德先找到的人并不是佩吉,而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人。
走了大概一公里后,莱纳德听到了引擎声,但不像是汽车,当雪白的车灯刺破黑暗后,他眯起眼睛,看到一辆摩托车正飞快地朝他驶来。
嗤啦——
摩托车在他跟前打横刹住,莱纳德后退不及,几滴泥水溅进嘴里,他连呸几声,没好气道:“可真是谢谢你了。”
“抱歉。”摩托车骑手一条腿撑在地上稳住车身,摘下头盔,冲莱纳德露齿一笑,“大晚上的风雨交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莱纳德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跨在摩托车上的以利亚——头发更短,衣服更整齐,下巴也刮得干干净净,的的确确是以利亚本人,但他却好像不认识莱纳德,笑得很客气:“我叫以利亚,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说。”
莱纳德讷讷道:“额,我叫莱纳德,我、我的车翻了。”
“听起来很糟糕,你没事吧?”以利亚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莱纳德,“这场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在路上淋雨可不是个好主意。”他伸出手臂,做出邀请的手势:“想个搭便车吗?莱纳德。”
莱纳德犹豫:“我在找我姐姐,她可能、可能受伤了。”
“你姐姐走的哪个方向?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她。”以利亚把头盔朝莱纳德丢过去,“快上车吧。”
莱纳德把头盔罩上,雨水顿时隔绝在外,雷雨声听起来闷闷的,他跨上摩托车,伸手搂住以利亚的腰,心里想,时间旅行让一切变得可能,这话毫不夸张,也许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以利亚,却是以利亚第一次见到他,但想要把这件事彻底想通,莱纳德苦笑,他的头脑还得再清醒个两三倍才行。
“哪个方向?”
“前面。”
“嘿,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没事。”这是句谎话,此刻他眼皮发酸,两颗眼珠隐隐作痛,像是装满了水和钉子的气球,脆弱、不安,稍微一摇晃就会炸开。
以利亚却相信了,或者并不是真的关心,他一边发动摩托一边说道:“那我们出发吧。”
红发威利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莱纳德先是听到皮靴踏在水里独特的“啪叽”声,一回头,就看到穿着深红色漆皮大衣的高大身影,密集的雨滴在伞边勾出一道白亮的光,仿佛一顶造型奇特的帽子。
那人在用通讯器和什么人通话,声音断断续续:“坐标已确定,我在……现场……一定是从裂缝……我会处理……”他收起通讯器,迈开长腿朝两个人走过来,冷冰冰地说道:“报上你们的姓名、身份和目的,时空联盟调查局已经介入此事,请你们配合。”
时空联盟调查局这几个字像子弹似的射穿雨幕,以利亚还没说话,莱纳德便条件反射似的问道:“你是时间特工?”
那人冷哼:“恐怕比时间特工高上个五六七八级。”他说着撇下嘴角,莱纳德倏地认出了这个讥讽的表情,脱口而出:“红发威利!”
尽管没有高高的礼帽和可笑的燕尾服,但那张脸莱纳德绝对不会忘记,夺命牌桌上的红发威利,无数次威胁要把他送给白皇后变成石头……
“你认识我?”威利沉下脸,一只手伸到了背后,“你们两个,下车,快点!”
“嘿,我们可不是坏人。”莱纳德希望自己的语气能够再自然点,可惜不太成功,以利亚仿佛变成了根木头,在他身前一动不动,他只好继续说道,“我们跟时空联盟调查局的交情也久远得很呐。”
威利眯起眼睛:“哦?”
“咳,说来话长。”莱纳德不知道自己还能编出几句来,就在这时,以利亚忽然握住莱纳德围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捏了捏,“抓紧。”
“喂!你们俩说什么呢?”威利警觉地提高声音,藏在背后的手“刷”地伸出来,用枪指着两人,“现在就下车,别逼我说第三遍!”
回应他的,是摩托车朝前蹿出时溅起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