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第8章 私心

《C区行为守则》第三条：

3、请时刻提高警惕，提防所有人。不要交流，不要对视！

不要和人对视。

我回忆起和【污染源】对视的瞬间，脑子里会涌入大量杂乱污秽的信息，那种感觉能让人一瞬间失去理智。

所以不要和人对视，如果你不能确定那东西到底是不是人。

讯哥完全了解并遵守手册，从我来到【纯白禁区】开始，讯哥就刻意避开和我的对视。他总是坐在我的床尾，低着头和我说话。他从不直视我的脸。而那天，他端来给我热好的牛奶坐在床头，他看向我的脸，直视我的眼睛。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他”了吗？

可是他也一定不是【污染】冒充的伪人，否则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之间的暗号呢？

还是说，在目前人类已知的污染方法之外，还存在其他侵染方式？比如眼睛对视？

那么假设他已经被【侵染】，他是被谁侵染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侵染的呢？是从我发现的那次吗？还是说早就开始了，只是之前对人的影响不明显呢？

未知的疑问太多了。

外面的枪声渐落，我身后的门被打开。我一回头，看见细胞右手拿枪，左手冲我勾手。

他和其他人打了几个手势，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忽然心里一阵异样的感觉。

我回头看，在人群里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但是当我细看，身后处理部的人都戴着和细胞一样的头盔，根本看不清脸。

我只好转回头，一低头看见地板上横流的血污。

刚进来时那些奇形怪状的沉睡的【污染源】，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尸块。各种颜色、各种形状……

“是为了控制局势，所以要杀掉它们吗？”我小声问。

细胞边走边摇头。

我侧头看向他的脸，发现他戴的新型头盔下半部分似乎能禁锢住嘴，让他无法说话。

“那，是因为，它们被唤醒了，所以不得不杀掉？”

细胞点点头。

“谁干的？讯哥？”

细胞再次点头。

他的作战服上沾染了不少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除了红色还有绿色紫色蓝色，五颜六色，令人作呕。可能他怕我不喜欢，所以左胳膊扶着我，身体却和我保持了不下三十厘米的距离。

我看看他身上的颜色，又低头看地上的东西，有点生理恶心。但我其实根本不介意他身上的脏污。

我在心里思索，所以这些危险程度很高的怪物其实已经异变了，不算人了吧。身体结构都完全变了。不知道他妹妹的情况怎么样……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细胞扶着我从另一个门走出这栋地下的楼，我才发现，这里其实正在C区大楼之下。在阴暗的下水道里，我分不清方向，没发现那时七拐八拐，其实从A区拐回了C区正下方。

C区大楼看上去已经恢复正常，门都像出事之前一样关着，如果忽略那些枪炮痕迹和随处可见的尸体的话。

四周只有一些站岗的军人，他们很安静。远处传来一些喧闹，可是我觉得那些都离我很远，只有细胞在我身边，那么近。

“细胞？”我叫他。

他歪头看向我。

“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我知道他不能说话，但我想和他讲话。

看着周围路上四处可见的人类或非人尸体，生命脆弱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捏碎，风一吹就散为虚无。

所以我想抓紧一切机会和他讲话。

我说：“我们走的这条路，之前这里人很多，就是【污染源】都跑出来的时候。当时大家都很害怕。我也很害怕。”

细胞架在我肩上的左手微微收紧，他似乎在为我经历过的的危机而紧张。

于是我知道他在听。

“我没遵守那个手册上的规定，和【污染源】对视了。”

肩上感到的力道更明显了。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那一瞬间我失去意识了，我觉得我不是我自己了。我唯一飘摇的想法是，如果你看见被【污染】的我，我会不会奇形怪状，会不会失去理智然后伤害你。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去送饭时防护服让我们看不清外面，只能通过VR眼镜模拟周围的环境，还那么不清楚。”

他慢慢站定，面对着我。

我无法透过头盔窥视他的脸，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的表情。眉头皱起，是焦急的表情，或许还会有些责备。但无论表情再严厉，他的眼睛肯定很温柔。

我看向他，对他微笑：“你不要担心，现在已经没事啦，还好讯哥带我跑出来了。”

枪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但此刻外界的一切现在我都不太在意，只是全心全意和他讲话。

我慢慢讲，讲我发现的讯哥的异常，讲我关于讯哥的猜测，叫他小心。不只是【污染源】和【污染】，也要小心人类。我讲，或许之前讯哥提到的D区就是刚刚那个地下的楼，里面关着很多被研究的【污染源】。

我想起细胞变成【污染源】的妹妹，于是告诉他，这场战争已经暴露很多关于【污染源】和【污染】的人类未知的信息。等这次危机过去，说不定可以找到彻底治好【污染源】的方法，你妹妹或许就有救了。

我还说，他走后，商店又上了新牌子的酒，说不定他会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尝试。我给他买了几件好看的衬衫，放在衣柜里。现在冷，过段日子，天气热了可以穿。他穿上，解开颈部的扣子，然后露出小臂，肯定很好看。

我漫无目的地讲着无厘头的话，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B区。

每栋楼的大门都锁着，有人把守。看来躁动的人群已经被强制性勒令归家了。

眼见着要往我家走去，细胞忽然转了方向，带我走向一个角落。他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把手里握着的枪插回腰上，两只手都腾出来，把我公主抱起来。

我毫无防备，搂着他的脖子惊叫出声。

他不能说话，看着我，把头往后倒去好几次。

“你……叫我装晕？”我努力理解他的意思。

他点点头。

我顺从地松开环绕在他颈间的双臂，闭上眼睛，倒在他怀里。

他有力的双臂抱着我走，晃晃的，把我晃得有点困。

他忽然停下，我感觉对面有人拦住他。那人把我大腿处的布条解开，过了一会又重新为我包扎上，然后我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语言，也没有动作，那是如何交流的？但这种方式或许可以防住【污染】，分辨人类。

细胞抱着我进楼，走进电梯，把我放下来。我刚单腿站稳就看见他一枪打碎电梯里的摄像头。

我目瞪口呆，然后发现这不是我家的电梯，而是通往0楼的路。

电梯上到顶楼，细胞按了负一楼。他用掉落在地的摄像头残骸挡在电梯门口，然后带我走上天台，像之前一样带我下到0楼。

“细胞？”我皱眉叫他。

他跳进0楼，把我也拉过去。

黑暗中，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过后，细胞解下头盔。

“这里是军用通道，比你家更安全。”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可能是因为疲惫，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讲话。他清了一下嗓子，然后接着说：“我包里有伤药，有压缩饼干，你对付一下。我会抽空来给你送物资。你别乱跑，呆在这里，比家里安全。”

身处黑暗之中，我看不见我日思夜想的人，只能伸手去摸他的脸。

我一路上都很想和他聊天，现在他可以回答我，我反而哑掉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要快点回去了。”细胞把我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把东西都递到我手上，然后和我道别。

“可是我应该在家的，对不对？按照规定，我应该在家。你骗了处理部的人，把我带来这里。”我拉住他撤回的手。

他沉默几秒，然后承认：“是……让你待在这，是出于我的私心。”

“那我应该回去。现在是紧要关头，我不能给你带来麻烦。”我反驳他。

细胞动作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把我的手按回去：“如果真的为了我，你呆在这里就好。”

不会有人再把电梯按上去，电梯经过长久的待机，早已经自己回到一楼。黑暗中，机械发出的声音格外响，盖住我蓬勃的心跳。

细胞拿着头盔，走向黑暗中的另一个方向。

脚步声响起几下，又停住。

“小树叶，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被他按在身下掐住脖子，我枪都快握不住。所以，你的绝对安全才是不给我添麻烦。”

脚步声重新响起，他重新戴好头盔，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背靠承重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他留给我的伤药和压缩饼干，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无法描述这种感觉，这种心情。

没有害怕，不是难过，说是感动也很牵强。心潮澎湃，如巨浪翻涌，我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