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行（重生） 第57章 难种情根（13）

楚琰摇头。夫子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当年北戎来犯的大概，也无数次说到一人守国门的雄壮和勇烈，却从始至终未曾提到守国门的人的姓名，他和其他学子追问夫子，夫子却道是一位将军。届时他们都以为或是叶家与杨家家中的哪位将军，故此还结伴上门拜访想目睹其风采呢。

叶昀并不擅长兜弯子，见楚琰此刻已经被这消息惊的目瞪口呆，索性直接揭晓答案，她道：“乃当今太上皇御笔亲赐。取于越棘大弓，天子之戎器也。”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江湖人的名字，皇帝也可以赐。接二连三的消息，几乎让楚琰都开始自我怀疑了，曾经以为是书本里，传说中的人物，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在现实生活中亲眼见到，摸到，那人还对自己很友善呢。这完全像是伸手摘颗星子来玩的感觉，刺激，非常刺激。

叶昀继续道：“届时三七阁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门派，虽然已经传承了些年代，名声却没有打出去，江湖上的人，知之甚少。九棘嘉峪关一战，却是让三七阁一下子就名扬千里，可以说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也因此，他被老东西……老阁主看中，破格升任三七阁长老，所以，他是七位长老之中，资历最浅，最年轻的长老。如此，能明白了吗？”

其实这个答案，也是老东西说与她的答案，在一次九棘暴走之后的某一日傍晚，她踏着晚霞，去找老东西问个问题：“九棘厉害还是我厉害？”

老东西说：“如果能降服九棘，那才叫真的厉害。”

于是，她日日与九棘切磋，他却再不是她对手，她以为九棘故意让她，不甘心的又找到了老东西：“九棘这么菜，压根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他是长老，我却是弟子？”

老东西这才将九棘的过往和是异人的秘密告诉了她，也是那一日，她成了老东西的关门弟子：“从今往后，你的命与三七阁捆绑在了一起，护住九棘，你才能活，你活着，三七阁才有未来！”

至于九棘的故事真不真，对不对，她并非没有过怀疑，只是相较于怀疑故事本身的真假，她更质疑九棘这般厉害的人物为何会一直留在三七阁，留在江湖之中，不曾离开过？

楚琰认真的听着，先时是震惊，之后是恍然，此刻神色却又突然凝重起来，她心头一动，从他怀中起身，在他对面竹椅上坐好，静静看着他眼睛，似有感应一般，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作为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怎么敢将这么可怕的一个人放入江湖？他都不怕九棘万一被他国有心之人蛊惑了去，岂不是溟国的灭顶之灾？”楚琰说出心里此刻最大的疑惑。虽然他此刻对九棘的崇拜之情已经达到了巅峰，恨不得立刻回去将人找出来，好好端详观摩一番后，三叩九拜抱头痛哭来抒发自己的激动之情。

她一怔，虽然有些预感他或许能想到一些东西，却没想到他听完这个答案后会问出与自己殊途同归的问题，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遂将那个不算秘密的秘密脱口而出：“所以啊，我来了三七阁。”

楚琰呆住：“你是太上皇的人？”

她摇头浅笑，靠在身后的竹栏上，摊开双手，将脑袋使劲往后仰，让自己最大程度地去舒展舒展脊背和脖颈，之前趴在那里哭了许久，之后又窝在楚琰怀里半天，身子和脖子已经非常难受了，于是一边舒展筋骨一边同他道：“想什么呢，忘了他和他儿子都对叶家做了什么吗？我杀他报仇都不为过，怎么可能会帮他。”

楚琰眉头紧蹙，显然已经被这个问题给勾起了浓烈的好奇心，此刻往她身边凑了过来，一副吃瓜者的模样，满脸都是大写的为什么：“那又是为何？九棘死不死，和你去不去三七阁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见状，她倒是来了兴致，想考考他能否从现有已知的线索推断出她、九棘、朝廷、三七阁几者之间的关卡或是大概，遂道：“你可以试着猜猜看，若是猜的中，我许你三个愿望，如何？”

楚琰一乐：“别说三个，一个我都满足了。那你等等我，容我先捋一捋。”

看他兴致盎然，她心里又是一喜，遂道：“不着急，你慢慢想，等你就是，给你一个小小提示，有尘斋前任门主夏小念，与太上皇慕容懿是孪生兄妹。”

楚琰也学着她的模样靠上背靠栏，将头耷拉在靠栏上放松身子思考起来。

天色渐暗，山风却长，因为靠的很近，两人的衣摆在风中乱舞后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她的心情却是随着重叠的衣摆交织不清而变得越来越分明，越来越敞亮，虽然仍旧无法立刻就放下，可也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她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虽然固执了些，却也知何时进退。

既然已经过去，那就过去吧。楚琰说的对，他们都还活着，活着就有一切可能，未来可期嘛！况且眼下，她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回去找叛徒清算一下旧账，清理一下门户。

正想着，楚琰豁然起身，末了转头来看着她，目光灼灼：“我明白了。”

她亦回身坐好，期待地望着他，想听听他明白了什么。

楚琰不无激动，却有些担忧的凝着她问了一句：“这事又得从六年前，你家出事说起，你可能承受的住？要不，我还是不说了，免得你又要难过。”

心里一暖，她旋即一笑，点了点头：“说罢，往事如烟，已经随着方才那场雨飘远了，过往的纠葛仇恨，不会再影响到我。”

得了话，楚琰这才吐了一口气，开始道：“六年前，你因泄愤，在圣旨之前怒杀了阮家之人，因此被下了大狱。你哥哥，也就是叶湛，为了救你，不得不去宫里求情，可是下令除杀叶家的正是当今皇帝，叶湛不管提出什么条件，皇帝应该都不会妥协答应放你，毕竟是他想除了叶家，他自然不会再给叶家翻身的机会，即便自己真的冤枉了叶家人，做错了就是做错了，皇帝一定不会为了一个臣子的荣辱安危就折损自己乃至皇家的颜面，所以，叶湛进宫只能去找尚且可能还念着一丝旧情的太上皇夏侯懿。毕竟叶家可是历经了三代帝王，为这个王朝付出的也是很多的，由夏侯懿出面为叶家说话，即全了皇家顾念旧情，也全了太上皇的个人恩义，父亲指出儿子的错，皇帝也不好说什么，史书也不会写的太过刻薄。但是让夏侯懿出面为叶家证名，求皇帝放了你，叶湛就必须满足他提出的条件。”

楚琰说着，又朝她看来。

见她无恙，这才继续又道：“夏侯懿一生励精图治，是个不错的好皇帝，他为了百姓出台了很多好的政策，才有今天的太平盛世，如今他已年迈，没多少时间可活，临死前想做的事情除过让他儿子的路走的更加平坦舒适一些，最重要的就是稳固国祚。九棘当年一人守国门，能力可怖，这样的人是一把双刃剑，有利有弊。当年因为九棘的存在，溟国才得以延续稳固，他自然不能卸磨杀驴，寒了天下江湖人的心。所以势必与三七阁有所约定，要不就是给三七阁名望地位，换取三七阁暗中为朝廷所用，要不就是由江湖人群起，灭了三七阁，杀了九棘。九棘是三七阁的人，三七阁自然不愿意杀害自己的弟子，就算退一万步讲，杀害弟子和名望地位相比，自然是后者更划算一些。于是，夏侯懿、朝廷，九棘、三七阁之间达成了一种平衡。这种平衡夏侯懿在世的时候自然不会被打破，可是他死后呢？老阁主死后呢？他不敢保证，所以又陷入了是否杀九棘的问题里。我的猜想是，夏侯懿必然是想杀掉九棘的，虽然可惜，却没什么后患，只是叶湛的到来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

说着，楚琰又戛然而止，看了过来。

她正听得入神，结果他却不说了，忍不住一眼瞪过去，十分的想给他一巴掌，以提醒他专心讲话：“看什么看，继续说下去啊！”

楚琰连忙点头，又继续道：“可从新建立一个平衡，这样九棘不用死，三七阁依然为朝廷所用，全了皇家对叶家的亏欠与仁义，你也活着。万一有朝一日大敌来犯，九棘还可以继续出力，三七阁依然率领江湖，一切都会继续朝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而这个平衡，叶湛很关键，活着的你，就更关键。你入牢狱之后，必定是受了极刑，命悬一线，要救你，只有通过有尘斋来换取一线生机，而快速找到有尘斋以及它的主人夏小念的人，正是夏侯懿。之后就是叶湛为救你入有尘，你因新的平衡来了三七阁，还成了三七阁内定的少阁主，机缘之下，九棘亦成了你的左膀右臂。叶湛受制于夏小念，或者说是皇室，你因与叶湛的关系同样受制于朝廷，三七阁因你是一阁之主而受制于你，九棘，自然也会一并受制于你。用你钳制九棘，又用叶湛钳制你，叶湛之后又是朝廷……环环相扣，好大一局？！”，

叶昀没想到他会猜测的这么准确，或者说是完整，惊喜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欣赏，只是免不得有些感叹，还有些遗憾：“可不是么，天下都是他慕容家的，我们也不过区区蝼蚁棋子罢了。只是怪我当年无知，先出手伤了人，否则，哥哥也不会……”

“阿昀……”楚琰担心地望来，显然很怕她又陷入悲伤。

她冲他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轻快道：“放心，我执念虽深，却也知道该放则放，你说的没错，过去我确实无法更改，但未来却未必。规矩是人定的，定规矩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么由谁再继续制定规矩，谁又知道呢？”

楚琰亦是一笑：“这倒是。”

叶昀舒服的闭眼，用力呼吸这日暮西山时山间的空气。

楚琰凝着叶昀会心一笑，试探道：“阿昀，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随你。”

“昀儿？”

“滚。”

“你看吧，果然还是阿昀更和你心意。我没错叫。”

“……”

“阿昀。”

“找死。”

“你舍得么？杀了我，你的金山可就没了。”

“……”

叶昀倏地睁眼，金山？这不是她和九棘的玩笑吗？他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