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行（重生） 第14章 第 14 章

楚琰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可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此时，他正靠坐在一棵树根上，面前一堆火，烧的噼里啪啦的，火上架着一只兔子，皮肉烤的金黄，滋滋冒油。

“你醒了。”

夜幕寂静，突然有人说话，楚琰吓了一跳。

循声看，这才发现身旁盘腿坐着个男人，一身素袍，双手合十，拇指与食指之间挂着一串佛珠，他正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诵经，又像在超度。

最近这些时日他被追杀怕了，稍微的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慌不安。

往左右两侧看了眼，这里除过他们俩个，并不见叶昀，心里有些打鼓，她人呢？

坠崖之前，是叶昀救下了他，可惜剑突然断了，他们坠入了河里，快要淹死前，好像没人来救。

如今只剩下他一人，难不成，叶昀没能救回来？

想到这，楚琰心里生出一阵伤感，愧疚不已。

便问他：“叶昀呢？”

“你问的是，夜阁主？”跳动的火光之中，男人保持不动，只出声回答。他的声音醇厚干净，让人听了便觉心中踏实。

楚琰摇头：“不不不，我问的是叶昀，就是和我一起坠崖的那个姑娘，她在哪里？救回来没有？”问最后半句时，楚琰紧张的狂咽口水。

男人平静的眉眼突然动了动，答非所问道：“她就是三七阁阁主，夜昀。”

“啥？”楚琰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望住男人，说话都开始打哆嗦：“她、她、她怎么会是……夜、夜昀？”他不相信。

江湖传言，夜昀是个男的，还是个曾为爱挥刀自宫的痴情男，可她明明是个女的呀。况且，如果她真是夜昀，怎么可能会舍命救他一个寂寂无名、毫无用处的普通人？

不不不，他肯定是搞错了。

于是道：“不可能，你肯定是认错了，她叫叶昀，是个女孩子，虽然也来自三七阁，但肯定不是你说的阁主夜昀，况且大家都说，夜昀是个不男不女……等等，夜昀、叶昀，叶、夜，不可能？怎么可能？”

楚琰越说声音越小，越没底气。

她叫叶昀，还是三七阁的，不可能这么巧吧？！

男人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楚琰懊恼地道，脑子已然“嗡”地乱做一团，眼前全是当初在酒楼诓骗使诈的情景。

他说的要是真的，岂不是从一开始夜昀就知道他在作假，所以这才杀他全家泄愤？

不，不对。

酒楼内，他不过故作木讷胆大、恶心了她几句，并未做其它出格之事，按照传闻中夜昀的行事手段，当不至于祸及家人，杀他满门，顶多也就是杀了他一个罢了。

再者，红缨楼初见时，叶昀还救过他性命。虽然青青之死他确实怪过她胆大妄为，但事后他细细琢磨过，青青死状怪异，拳头朝心口，拳尾朝向他，发钗流苏全部插进心口，只留下发钗末端在外，很显然，当时青青是想用发钗杀他来的。只不过被叶昀打断，这才失手被杀。

从这两点来看，她就不可能是夜昀。要不然，看着他死不比救他强啊，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看着他死？这哪哪都说不通。

遂问：“那她人呢，现在在哪儿？没什么事吧？”

“不清楚。”

“不清楚？什么意思？人不是你救的么？”楚琰蹙眉瞪着男人，脑子里面全是问号。他们是一起落水的，总该一起救啊，该不是先救的他，叶昀被水冲走没救回来？或者他们同时被救，叶昀醒的早，先走了？

男人道：“你不是我救的，我只负责送你一程。”

“啊……嗷，好吧。”

楚琰捉摸着这回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明明是说了，可又觉得什么都没说。

还想再问，可男人全程回答连个头都没抬，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话，只好识相的闭了嘴。兴许是叶昀又在水里救了他，委托的他护送来着，要是这样，他就用不着担心什么了。

夜色如墨，吞噬着火光之外的一切，让人的心也跟着夜幕沉寂下来，屏息间，不远处有潺潺水流声，偶尔的几声娃叫虫鸣，把这荒郊野岭落魄逃难的一夜衬托的倒有几分闲适安逸。

一阵风过，贴在身上还没干透的衣裳瞬间凉冰冰的，于是他往火堆跟前挪了挪，才一动，后肩巨疼。

男人连忙抬手制止：“别乱动。伤口裂了就难办了，我带的药已经没多少了。”

楚琰吃痛的坐了回去，重新靠在树上，摸了摸后肩，发现手上全是血，他受伤了？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落水时撞在石头上伤的。还好，没裂开。”男人起身检查完他的伤势，复又盘腿坐回原地，道：“这里距离有尘斋还有一日路程，你再忍忍。”

若隐若现的清竹香里，楚琰这才看清男人容貌，他长得俊美，琥珀色的眼珠子在火光中闪着璀璨的色泽，只是一张消瘦的脸略略有些白。

顺着他的胳膊看下去，才发现他的肩头衣服上也有几道口子，不知道是否伤到皮肉，楚琰有些担忧：“你也受伤了？”

男人道：“皮外伤，不妨事。”

楚琰真诚道：“谢谢你……”最近与他走近的人，总是受伤，他真的很愧疚。

男人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楚琰看着男人发愣，这说话的风格，怎么感觉他在哪里听到过：“什么意思？”

“因果循环，有人种下了因，你我相识便是果。”男人说话不紧不慢，停顿的恰到好处。

楚琰有些懵：“有人？你说的是叶昀？”这时候，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叶昀。毕竟当下的状态是很多人都想杀他，只有叶昀在救他。

男人看了他一眼，没在继续说下去，只是提醒道：“再休息会儿，之后的路，不好走。”

楚琰微微一愣，大概猜到他话里的意思。

想来是救他后的这一路，又有人来截杀的缘故吧。

下意识的紧了紧胳膊，把走到嗓子眼的话，又压了下去，遂道：“我知道你受人之托，可杀我的人实在太多，双拳难敌众手，再这样下去，恐怕你也会有性命之忧的，你看我现在已经醒了，又没什么事，我们就此别过吧。”

男人闻言，转头过来奇怪的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这话的真假。

楚琰继续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不用送我了。你肯定有你的事情要做，我也有我的路要走。等吃了这只兔子，我们就分开。”

男人不置可否的回过头，闭住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问：“那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楚琰心中的答案很清晰，于是直言相告：“三七阁。”

闻言，男人猛地睁开眼看过来，眼神更加奇怪，似好奇，似担忧，似省视，他问：“为何？”

楚琰咬牙切齿道：“报仇。”

倏地，男人手中发着软和光芒的念珠突然掉落在地上。

楚琰一愣，欲帮忙捡。

男人已经捡了起来，重新挂在左手上，他微微眯眼，略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描述的表情，似慈悲，又似狠厉：“你的仇家，在三七阁？”

楚琰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去找夜昀，我要拜他为师。”

男人轻吐一口气，问道：“为何是她？”

楚琰遂解释道：“虽然他风评不好，手段狠毒，可能力却总所周知，三七阁在他领导下，江湖地位首屈一指，几乎到了无法撼动的地步。他身边的九棘，连布鲁门门主都得给三分薄面。追随夜昀，我不仅会变得强大，还会强大到天下无敌。”

男人将双手摊开放在两膝上，又闭住了眼，道：“那好，明日我送你去三七阁。”

楚琰大喜：“真的？”虽然嘴上说让他离开，可心里终究还是害怕的。他不怕死，可是现在他还不想死，更不能死，最起码在报仇之前，他得活着。苟且偷生也好，苟延残喘也罢，总之，他得活着。而眼下有这么一个人护着自己，他自然求之不得。

男人倏地一笑：“出家人，不打妄语。”

他没因为自己之前的话拒绝，楚琰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于是赶忙找话题道：“你是和尚？不用剃度吗？”

男人道：“我是出家人，却并非要剃度。”

楚琰不解：“这两者，有差吗？”

男人道：“自然是有的，出家，修行，有些修的是身，有些修的是心，有些修的是名。修心之人，样貌如何，也不过是旁人眼中的一抹颜色罢了，与我又有何关系？”

楚琰恍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这叫带发修行。”

“可以这么说。”男人微微颔首。

“对了，如何称呼你？”楚琰爬起来在火架上取下兔肉，一边撕，一边问：“你既是修心，这肉总该吃得吧？”

男人微微颔首：“叶湛。吃得。”

楚琰闻言，差点把兔肉扔掉，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湛，问道：“你，你说你姓什么？”他这是上辈子捅了叶家老巢，怎么哪哪都能遇到叶家人。

叶湛没睁眼，重复了一遍：“叶湛。树叶的叶。”

楚琰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差点以为你就是夜昀，要这样，那真是真是……太好了。”说完，干咽了一口口水，这才将分开的一半肉递过去。

叶湛缓缓睁眼，伸手接过肉，并没有丝毫避讳或者嫌弃。他撕下一小块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动作优雅，吃相美观，一只需要用手抓，用嘴啃的野味硬是被他吃出了一种高门盛宴的感觉。

楚琰有些愣。这世上，原来吃东西也可以成为一幅画。只可惜，他是个出家人。

只是，如此之人，当真是看破红尘出世而立，还是说生命中曾遇到了难以化解与勘破之事，这才走了这条路？

楚琰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是，叶湛、叶昀，还有夜昀，他们三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又有什么联系？

他的出现与施以援手，当真只是受人之托，而不是巧合吗？

叶湛将一口肉完全咽了下去，转头看了过来：“你怎么不吃？味道还可以，虽然有些糊了。”

楚琰回神，赶紧吃肉：“嗷嗷嗷，吃，我这就吃。”边吃，边观察叶湛。可无论他如何看，他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即便身上有伤，也能做到优雅有度，让人很安心。

楚琰潜意识里觉得此人可交，遂道：“叶公子，我能不能叫你叶大哥？”

叶湛将剩余的骨头和木棍放入火中，掏出手帕细细擦了嘴，这才回道：“自然可以。”

楚琰稍微往过去挪了一点：“叶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三七阁阁主夜昀吗？”

叶湛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

楚琰观察着叶湛的神情。江湖传言夜昀修习禁术后入魔，开始喜欢上玩弄男子，尤其最喜欢挑逗长相俊美的男子，叶湛不仅容貌美艳，身材极好，行事言谈更有世家公子之风，这般人儿，可不最和那魔头胃口？

想到这里，楚琰心下一紧，忍不住担忧起来。难不成叶湛出家，就是被夜昀给逼的？他为了躲避落入三七阁，这才出家做了和尚。毕竟，就算夜昀手再长，也不敢动佛门中人。

如此想，楚琰倒是有些崇拜这叶湛了。他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招呢？

“不认识。”叶湛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