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今晚女主人一定打扮得漂漂亮亮,可看到她时眼神还是被“烫”了一下。
那一刻我就只剩一个问题:她为啥不当电影明星啊?
我知道这是个白痴问题,可那一瞬间的想法就是这样,人类总有些刻板印象,比如说外型很美的人应该当明星。总之我大概结结实实愣了有两秒,还是尚宛先亮出招牌式微笑,轻轻浅浅说道:“不好意思啊局座,到现在才来看你。”
一向面儿上绷得稳稳当当的我,竟局促了一下,下意识抬手要去挠后颈,下一秒又意识到自己戴着手套正摆盘,停了手在肩旁,像个傻子似的,变成对她挥了挥手,“没关系啊,我知道尚小姐今天肯定特别忙。”
她的视线顺着我的手抬起停下,又转回我脸上对我笑着,我觉得,这一路的尴尬她都有洞悉。
可是她今天太令人炫目了,一头长发做成了微微的大卷,往外翻卷的那种,很欧美风,身上穿的是香槟色的小礼服,鱼尾式的,露出一截修长匀称的小腿,不会像长礼服裙那么正式,毕竟是家宴,又显示出对客人的重视和尊敬。脸上的妆容比平时稍微重一些,但不会觉得很刻意,灯光打上去只觉得精致完美。
她向这边走过来,耳垂上一绺垂下的细钻如流水一般粼粼闪烁,“大家都辛苦啦,有什么需要随时提。”说着走到我身边看我摆青葡萄,幽谧的香气沁入我的鼻息,我对味道的敏感不仅仅在舌头上,鼻子里也是,她今天的味道亲和中夹着小性感,金桔、茉莉、竹,停留一会儿后又散发出木香的调调。
我在做一道很特别的开胃菜“绿野仙踪”,这一道会摆在餐桌中央供客人分享,筵席餐桌正中的centerpiece通常会放些花儿啊蜡烛啊,我设计了这道冷盘,既好看又可以吃,它的整个造型是一片长条状的森林,拿密密的京水菜、菊苣、羽衣甘蓝做成一片森林,土壤是奶油味的青豆泥,铺上炙烤的松茸,刨成薄片的黑松露。香槟浸过的去皮青葡萄、酿了马蹄泥的荔枝、腌渍话梅等小食散落在“森林”里,而做成“树”的三种绿叶沙拉也撒上不同颜色和口味的调味粉末:酸梅粉、抹茶粉、坚果粉,以确保沙拉丰富的口感。
“真有趣。”尚宛叹道。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来一口垫垫?”我不知哪儿来的胆量,竟像问一个老熟人一样问她。
“可以吗?”她倒也接茬。
“哪样入你眼?”
“唔,都挺好,那我尝尝这个葡萄。”
“好嘞~”我拿小水果叉戳了颗葡萄,刚想说“张嘴”,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恭恭敬敬递上去,“请吧。”
“谢谢。”她接过去,含入口中。
我又毕恭毕敬地接过她用完的叉子,等着她的评价。
“嗯~ 爽脆可口,很开胃,一会儿更饿了。”她笑着说。
“管够管够。”
正说着,一位我没见过的助理拿了电话进来,“尚总,景秘电话,好像客人快到了。”
尚宛拿过电话,又对我们道了两句“辛苦”之类的客气话,便走了出去。
我暗暗呼出一口气,为刚才没说“张嘴”后怕了一把,要不是戴着手套,差点抽自己一巴掌。
接下来的一小时,我一直待在厨房没有出去过,虽然清楚地知道客人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换第二批点心了,什么时候换第三批了,可以说,他们在外面享受,我在后厨战斗。
如流的菜,就像很多做出名堂的高档餐厅一样,要仰仗食材的特殊。之前说到的“落衣破玉”就是一个例子,不过那是不公开的特殊,公开的,就算吃片藕,也要告诉你这是来自马踏湖的有机白莲藕,很多食材都来得颇有身世,这也是外人拿着本食谱也很难复制的一个原因。所以我在选菜品时,会绕开那些拿不到原材料的菜。
倒是香槟时间的收尾之作,是一道茶汤,原材料特殊得很,但我在局里也一直用,所以和供应商一直保持合作,这道茶汤深受女士们喜爱,我叫它“莲”。
睡莲科花朵里唯一能够食用的就是来自台湾的香水莲,取莲花一朵,用开水冲泡,莲会在你眼皮底下慢慢绽开,顿时香气四溢,这茶可以镇定安神,美容养颜。
我把这道茶汤放在香槟时间的末尾,正餐的前面,是为了让客人从味觉和情绪上过度一下,将刚才混杂的酒气沉淀下来,而这又是颇有仪式感的一道茶,我会亲自出场,和其他几位服务生一起斟茶。
我们用水晶盅托着未开的香水莲,另一只手拎着一只不锈钢容器,从厨房往餐厅走去。一路上我抱着期待,很想看看那两位传奇人物。
等我进了餐厅的门廊,眼前的一幕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仙境。
少时跟我爹混的岁月和后来怀揣大把美金留学的经历,让我也见过些世面,目睹过神仙一样的人,可面前的几位,凑到了一座房子里,绝对是不可多见的风景。
何况这房子还不是一般的房子,四处是白色绣球花装饰的细节,在素雅梦幻的晚灯下宛若仙境,通往外面花园的挑高落地玻璃墙前,站着三位气质绝佳的高挑女人,拈着细脚香槟杯,或窃窃细语,或低声轻笑。
这三个女人中,一个是尚宛,她几乎背着我站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四分之三后侧身,但却可以从玻璃墙中隐隐约约看到她的正脸,这会儿正跟客人说着什么。站在她对面的是位鹅蛋脸的漂亮女人,二三十岁的模样,女人长发刚刚及肩,拢在一侧颈窝,身上是一条灰豌豆绿的宽肩带裙子,前襟到膝盖上面,露出笔直匀称的一双腿,后襟长至小腿中央,拈杯子的细白手指上戴着只成色饱满油润的祖母绿,和裙子的颜色相得益彰。
尚宛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她嫣然一笑,露出晶莹的贝齿,和耳边垂下的铺钻耳坠细细闪出的光芒互相映衬,煞是迷人。女子边笑边挑起眉看了身边人一眼,她身边是位轻云出岫般的女子,着一身米白色连身长裤,上半身是斜肩的式样,露出秀骨风姿的一侧香肩,长裤包裹着腰臀,再往下是阔腿,若没有高挑瘦削的身架子,是断然不敢这么穿的。
只见她也偏过头来,和身边的人相视一笑,两人看上去默契极了。这女子长了张小巧精致的脸,眉宇间却透着大气与淡然,再一转眸,她看到了我,看到了进门的几个人。
尚宛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也看到了我们,一时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音乐声很轻,尚宛用勺子轻叩手里的酒杯,声音很清脆。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尚宛微笑着说,“这位是来往小姐,她是今晚宴会的主厨。”
一时几位客人都向我拍手致意,我没准备好被这么隆重地介绍,手里还托着茶盅和壶,只得小心向大家点头回礼。
我是不穿什么厨师服的,遇到这种场合,我的工作装就是一件中规中矩的黑衬衫,前襟随意收进黑色贴身仔裤里,浑身一抹黑,只在衬衫领的边缘镶嵌点装饰,好歹也不那么压抑。
今天这场子里,和我一样穿黑色的,只有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我猜她就是尚宛那位在圣弗兰读书的表妹,年轻孩子就穿一条小黑裙也元气满满。
“来往也是我的朋友,今天有幸请到她来掌勺。”尚宛继续说道。
那瞬间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说实话,我们还够不上朋友,她愿意这么介绍我,是抬举了,也表示她并没有仅仅拿我当厨子看。可是既然这么介绍了,我也就不只是上场服务的了,总要和客人打个招呼,于是便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硬着头皮走过去。
“来往,这位就是白鲸的陈总。”她介绍身着米白色衣裤的那位。
果然,其实我刚才在门口猜了一下,这二位里面哪位是白鲸背后的老板,哪位是她太太,和我猜得一样。
“陈总,幸会。”
“叫我Lynn就好,”她微笑着伸出手,“很荣幸,您安排的菜品都很惊艳,期待一会儿的正餐。”
“是我的荣幸,我的荣幸。”这说的是心里话,我轻轻握了她的指尖,再多的场面话我说不出来了,但能感觉她素养非常好,对后厨十分尊敬。
我又抬头多看了她一眼,真耐看,长至颈下的中短发,有着丰盈迷人的纹理,她的耳垂上是一颗心形的钻石耳钉,很特别。
几个月前那宗惊动大半个世界的间谍案里,她的名字经常出现,陈西林,Lynn Chin,所以刚刚她们说名字时我一点都不陌生,我还知道她是白鲸创始人亨利·白的亲孙女,只是新闻上没有说她为什么姓陈。
“这位是明逾小姐,是Lynn的太太。”尚宛将这句说得很自然。
“陈太太晚上好。”
明逾的脸上竟“唰”的一粉,“您好,我们刚才还在说,这些菜品都好精致,色香味俱全,尚宛有您这样的朋友好幸福,”,她转头冲尚宛一笑,又回过头来,“谢谢您,辛苦了。”她也笑着和我握手。
今天真赚。
“来往,我给你介绍羽琦,我表妹,我们刚刚才知道,羽琦和明逾的侄女在同一个系读书呢。”尚宛说着,挽过那位穿小黑裙的女孩子。
“啊,很开心认识你啊。”我对小孩没那么拘束了,主动和她握手。
接下来又和尚宛的两位同事打了招呼,我担心壶里的水要不够烫,莲花开不了,赶紧跟大家说:“各位女士如果不介意,请回到桌边坐下,接下来我们布置晚餐前的最后一道……是一道茶。”
六位宾客依次落座,长方形的桌子,尚宛坐在主位,陈西林在她右手边入座,明逾和陈西林牵着手,坐在她身边,桌子这边是羽琦、景怡,和另一位助理。
尚宛见我们几人要一对一服务,又见我正要往她那儿走,对我使了个眼色,“来往,你给明小姐斟上吧。”
“唉,好。”我边往明逾那儿走边想,我原先的思路是主厨去服务主人,但她一定觉得主厨该服务贵宾,从商业合作上说,她的贵宾肯定是陈西林,但陈西林带了家属来,那家属就该是贵宾了,所以她差我去给明逾斟茶,呵,倒是绕了不小的弯儿。
其他人也各就各位,水晶茶盅里本就有薄荷,开水慢慢注入,香水莲徐徐盛开,一时莲的清香伴随薄荷的清爽一同袭来,宴会的女宾们都露出欣赏的神色。
“那各位慢用,很高兴见到大家。”我客气了一句就要退下。
“来往,”尚宛却把我叫住了,“等会儿上主菜时,可不可以再请你过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啊?需要我那么多存在感吗?我心里嘀咕着,嘴上却应着:“好嘞,那我一会儿再来叨扰。”
走出去时我想,尚宛今天改口叫我“来往”,还真好听。
小来:哪儿来的这两位神仙姐姐?
小尚:《万丈红尘之轻》~
小来:哦~ 辛苦她们跨洋捧场。
小尚:辛苦你了大厨,还让你受累一直看人家。
小来:......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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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绿野仙踪与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