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昏倒之后,朝堂一时间吵嚷不休。朝臣先是担忧陛下龙体,得到太医院“并无大碍”的再三保证后,又开始就民部归属和涉事二人的处置争论不停。
以黎攸之为首的天子一党希望由黎攸之来接手民部,世家一党却认为黎攸之不过是秘书省少监,代管民部,是越俎代庖,闻中虽然暂时下狱,但是民部不是没有别的官员,就算是管,也该是先由民部侍郎中挑选一人暂代尚书一职,而此人人选,世家推举的是李家家主李博文的岳家子彭盏。
更让人着急的是,陛下病倒之后,尚书令谢谦,也告病了。
九月初四,谢沂终于受不了这群人的扯皮,主动揽下了民部的烂摊子。
九月初七,黎攸之也退出战局,自请继续查沈嘉大人留下的案子,找寻证据,把吵架的事情全盘委派给了牙尖嘴利的南小御史,自个儿不再同这帮搅屎棍搅合。
民部的事情因为谢沂的出面而暂时平息,关于有罪官员的处置,朝堂上却迟迟吵不出个章程来。六皇子要严惩,世家却想把这两家保下来,一时是闹的天昏地暗,不得撕脱。
六皇子年幼,难以服众,而今的强横态度多半是倚仗黎、沈二人的班底苦苦支撑。世家虽然有谢沂帮衬,可他终究不是谢谦,年轻一辈是服他的管教,无奈王家的老家伙跳脚的厉害。此刻便能看出而今皇家的窘迫,一旦顾笙倒下,就再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压下这帮子魑魅魍魉。
九月十六,帝王已经昏倒半月了,关于两家的处置仍然是朝堂当日议事之后的例行公事,有的时候你真的不得不佩服,当没有一个足够强硬的话事人的时候,一个朝廷的效率,究竟可以低到怎样的地步。
九月十九,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连日来的纠缠不仅谢沂等人听的难受,这些个唇枪舌辩的大臣也是烦躁不已,甚至这天有人不由出口不逊“六皇子,恕臣直言,六皇子在处置两位二品大臣这件事上,怕是还不够分量。”
偏偏这时候,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那本王够分量了吗?”
众人一惊,皆看向门外,声音来处,竟然是早已不管朝事的肃亲王。
再看其身旁所伴,赫然是谢府第一总管,谢衍。
谢谦到底是表态了,虽然碍于身份,他从事发开始就称病在家。此刻这一行为还是让很多人明白,尚书令不高兴了,他们闹的太凶了,已经越过了尚书令划下的党争的界限。
于是一时间,无论是被这位王爷的突然出现惊住,亦或是被一路护送他的人唬住,朝堂上反对之力骤减,不出一旬,该下狱的,能处斩的,尽皆处置了。
下朝后,肃亲王前去探望顾笙,在她塌前握了她的手,说“团团,你不要怕,二哥回来了。我虽胆小些,却还是知道轻重的。将士在外搏命,不能叫这些龌龊腌臜的事绊住手脚。你若是听到我的声音,就赶紧醒来吧,二哥很担心你,想必长兄也很担心你吧。”
谢沂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没来由地一阵心烦,索性一扭身,回府去了。到得府上,他径直去了书房。
“爹。”
书房里这一身月白袍子自弈的中年男子,可不正是告病的尚书令。
谢谦没有抬头,只是浅浅招呼一声“回来了?”
谢沂坐到他爹对面,说“是。”
谢谦目光紧紧盯着棋盘,仿佛认真思索棋局“怎么处置的?”
“管闻两家下狱,其余一律处斩。”
谢谦微微“嘶”了一声“手笔不小。”
谢沂垂着眸子“陛下病重,不敢轻饶。”
谢谦似乎是笑了一声,旋即挥了挥手“得,去吧。你母亲做了梨花饼,等着你尝呢。”
谢沂神色微不可查地扭曲了一下。
谢谦这时候倒是抬头看他了“知道怎么说吗?”
谢沂似乎咬了咬牙“儿子明白。”
谢谦满意了“你看,你娘亲现在做的桂花糕多好吃,这万事万物,都得有个发展的过程你说是不是?”谢谦谆谆教诲“再说了,你娘亲做了糕点,你哄哄她,她再掌勺我们父子几人今晚的膳食,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十月廿九,黄色的床榻上,昏睡已久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余光扫到床榻上的人有动静,谢沂即刻扑倒床前,动作似已做过多遍,因此敏捷地绕过了路上所有的障碍。
待看清床上人隐隐清明的目光,以睿智闻名朝野的谢宗子先是愣在原地,紧接着眼神中爆发出狂喜,又意识到自己此刻形容太傻,于是敏捷的步伐立刻调整为妥帖,转眼又是智珠在握的模样。
“陛下醒了?”他疾步走到床边,轻柔却毫不避讳地坐了上去,把顾笙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顾笙不知道谢沂怎么突然态度大变,这么亲近起来,可惜她刚刚醒来,脑子还昏昏沉沉地,想也想不清楚,竟然也甚为乖巧地从了他,等靠上了那个温暖而硬实的胸膛,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可惜此时起身未免太过生硬,她只好努力让自己忽略这分异状,竭力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问 “而今怎么样了?”
谢沂却不急着回答她,反倒是先拿了床边小桌上的水喂她。顾笙急坏了,哪里想喝水,可是他那样看着你,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听他的话。
看着顾笙乖乖喝了,谢沂露出满意的神色,那天看见肃亲王握她手的郁闷不知不觉就消解了。
“放心。”他把随手玉碗放到小几上,又拿了个帕子要给顾笙拭去唇边的水渍,惊地顾笙连忙自己拿了,他眼中闪过疑似遗憾,才继续说,“局势很稳定。粮草暂时调了泽州的救急,现在还不是大问题,我虽有个主意但却不好去做,能做的人已经有了,待会儿清恪会告诉你。待会你别生他的气,毕竟他带来了适合做那件事的人。”
“生气?他带来了人,我还生什么气?”
谢沂只是笑了笑,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该处置的官员已经下狱,等着你发落。民部暂时由我代管,替代的人我也帮你想好了,他若是能办好我的主意,你便可放心用他。”谢沂仿佛突然忘了避讳,连任命官员的事都考虑了。奇怪的是顾笙并不觉得冒犯。
顾笙问“你们两个便把朝局稳定了吗?”
谢沂笑“我爹帮了忙,还有,肃王回来了。”顾笙一愣,谢沂大喘气一般“原本要等着陛下醒过来的,可是事出突然,又临近秋收,肃王封地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所以这边的事安定之后,他就赶回去了。”
谢沂给顾笙拿了靠子叫她靠上,“清恪都在隔壁,我去把人叫过来。”
这厢,顾笙欣慰地笑了起来“哥哥,你所说的,都应验了呢。”
当年顾笙第一次听哥哥说了顾睿的为人,不由得小大人似的感慨,“二哥哥好可怜啊。”
顾槿挑眉“嗯?”
小顾笙很认真地解释说“连三哥如此品性的小人尚且被父皇看重,当做哥哥的对手培养。二哥哥虽然为人木讷,品行却从不出错,反而遭到父皇厌弃。真是不公。”
顾槿摸摸她的头“一个人的德行是极其重要的,注定他能在自己的高度待多久。然而他的潜能却决定了他能走多高,无奈也好,不甘也罢,此非人力可变,命势所定,这就是我们的无可奈何。而且团团错了。”
顾笙疑惑地看向哥哥,顾槿笑“你三哥或许不够聪明,但有个词叫大智若愚说的就是他了。面对自己才不及人,多少人逃避而不愿承认,汲汲于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把自己活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你三哥同样意识到了命势不公,他未必不曾不甘,却能坦然接受,并且量力而行。对泼天富贵视而不见,远远地避开这场风波,这难道不是睿智吗?”
“那对普通人又不公了。”
顾槿简直无奈了“傻团团,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平,更何况这是你三哥应得的,上天给了他考验,他受住了,没被贪欲迷了心智,如果他要拿上天予他的赏赐,你怎能说不公呢?团团,你且瞧着,你三哥若能守住他这颗心,他的富贵还不止于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