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开学堂之事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被贬的原秘书省郎官乔之修也该走了。
淇槿四年二月初三,顾笙召苏瑢进宫。
甫一张口,就是问罪,“苏大人呀,朕这两日翻看官员考核的单子才发现,你白担着朕司朝谒者的官职,怎么没干过两件实事啊。”
苏瑢心知不妙,摸了摸鼻子“陛下有吩咐,说就是了,苏瑢定然万死不辞,陛下又何必挑我的茬?”
顾笙笑了“那你替朕送乔之修去北漠吧。记住,”她突然神色一厉“一定回来。”
“诺。”
淇槿四年四月十二,赶在初春时节,苏瑢与乔之修轻装简从,去往大漠。
临走前,长久没有碰面的好友终于相见了,在越来越游刃有余的黎大人脸上已经很难看到的无奈又浮现出来,以往只有面对恶作剧的陛下时,他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但是面对这样的苏瑢,打扮这样像他从前的苏瑢,心里仍然那样敞亮的苏瑢,他才会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这么多年,这样赤诚的你,竟然从未变过。
苏瑢朝他没心没肺的笑,仿佛还是少年,怎么能变,怎么敢变,变了,你还认我吗?
黎攸之终于叹了口气,揉了揉苏瑢的头,说“这么多年,还没疯够吗?这次送完之修,你一定给我回来,收收心,定定性吧。”
苏瑢的笑也无奈起来“我就像这么不念家的人吗?叫你和陛下都耳提面命的叫我回来?”
黎攸之一愣“陛下叫你回来?”
苏瑢摊手“是呀,叫谢子瑜知道啦,该吃醋了。”
黎攸之眉目间泛起温柔“陛下和我,不是那样的。”
苏瑢弹弹衣摆“我们知道啊。谢子瑜就是想逗逗陛下嘛。这么多年,我们两个,谁都走不出去。只有谢子瑜,他是真真儿的通透,真真儿的大气,或许才能走出去吧。”
昏暗的宫室里,浓郁的龙涎香掩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闻不到半丝生气。
卧房中央的床榻旁,一个粉衣宫女紧紧握着榻上女子的手,似乎希望籍此动作,给她一些生气。
女子费力的睁开眼睛,其实她的脑子已经很昏沉了,昏沉的快要感不到手上传来的力量,但是她莫名笃定,女孩守在她身旁。于是她唤“倩兮?”
宫女忙应“娘娘,奴婢在这儿呢?您吩咐。”
女子似乎笑了笑,不带任何意味的,“吩咐?本宫还有什么可以吩咐的?我只是想感叹一句,我这一辈子,糊涂事做尽了,最糊涂的就是,”提起这桩事,她似乎恨极了,以至于不知从气若游丝的身体何处硬生生挤出意思力气来,紧紧抓住了倩兮的手,声音都急促起来“就是当时,我自作聪明,硬是要太子长兄把我嫁来这里。”
她陡然力气一松,以至于倩兮心里一慌,条件反射似的反握住她的手,她却仿佛未曾察觉,自嘲地笑了笑“盼兮,已经去了,待我走后,他怕是,”她已经没什么气力了,声音也渐渐低落下去“怕是也容不得你,咱们三个,在这宴国皇宫死死坚持了这么些年,说没了,也就一点痕迹就看不到了。呵,到底是,他乡非故国啊。”不知道这句话怎样戳住了她心底最痛的隐秘,她费力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自己婢女的眼睛“但是倩兮,一定,一定要把我的信带回去,给我报仇。”
倩兮泣不成声,她大力地点头“一定,奴婢发誓。娘娘,公主......”
闻听此言,她的面色柔和下来“倩兮,别哭,巧笑倩兮。你得笑啊,你家公主我…..就是……就是喜欢你……笑。”
她终于完全没了声息。
“一朝春去红颜老”,原来死亡,是那么轻易的一件事情。
“公主!”倩兮的哭声陡然尖利起来,这里的动静不算小,可是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查探过,这个宫殿仿若被人抛弃的孤岛,冰冷,寂寞。
良久,良久,倩兮才收住哭,慢慢地,慢慢地,向榻上的人,挤出一个笑来“公主,您放心,奴婢一定会给您报仇的。”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起身,甚至没有把自己主子的死讯传给任何一个人,连夜逃出了这座吃人的城。
淇槿五年二月十六
乾帝顾笙收到来自远嫁饶国的长姐顾琴的求救血书,帝惊,遣人探之,方知长公主琴已于一月前毙命。帝大怒,命大都督沈砚一率兵伐饶。
当夜,帝与弟顾言谈此事于两仪殿书房。
“阿姐,你不是素来瞧不上顾琴,如今怎么又为她大兴战事?”除了跟着顾笙叫顾瑾兄长外,顾言一贯是直呼其余哥哥姐姐的名讳的。
“我不喜欢她,是她终日自怨自艾,嫌我们看不上她小家子气,却从不想自个的毛病。临了要出嫁了,折了大雍的面子还自鸣得意,叫哥哥难过。可是呀,”顾笙又拿起那血书看了看“我这脸面,不是给顾琴挣得。顾琴是正经儿公主,嫁到饶国就是顾家的脸面,晏皇打她,就是打顾家的脸,打顾家的脸就是打大雍的脸,阿姐若不计较,就叫我的百姓平白低了一头,这口气,为了我七十万子民,也得出!”
顾言离开之后,顾笙又拿出那封血书看了又看,眸中全是悲戚,她其实并不像同顾言说的那样无所谓,想想琴姐当年出嫁时的风光,太子送亲,十里红妆。哥哥一心想把亏欠顾瑟的补偿给她,她却觉得顾瑟的死是哥哥为顾笙铺路,她远嫁饶国,保全自个儿还得了皇后的名头,为此不惜叫哥哥背上“使妹和亲”的名声。而今如此下场,不知道是该怜悯还是哀叹。
顾笙一时间思绪万千,一个人在桌前呆坐良久,手里捧了本书却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一会儿半夏进来,为顾笙拨亮了烛火,她看出帝王有心事,但窥不到端倪,索性并不开口,倒是顾笙自个儿感慨出来“小七,或许皇家真是叫人下了咒的,汲汲于名利的,困在局中的,都逃不开,三哥,安乐,琴姐,哪个不是?连哥哥也没能幸免,朕这一辈子,怕也是茕茕于世收场。或许只有二哥,抛了泼天富贵,却了无边权利,才能真的走出这城去,尽享安乐吧。”
这边顾笙正感叹命运无常,谢府中谢沂却正被一帮人围着吵闹。
饶国势弱,多年来毫无长进,兵甲不足,良将已老。故而对饶之战,谁都觉得是块好啃的骨头,谁家都想把自家不成器的子弟插进去,待混个军功回来,也可以得一个不高不低的官做。
一群人吵吵闹闹,不仅要让尚书令同意把自家的孩子塞进去,还得提防别人贪心不足,占了自家的位置,一时间这些个大人士族你讽刺我,我嘲笑你,场面热闹之极。谢谦先前还是不动声色地听着,眼见着众人越闹越不像话,终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他爹走了,谢沂一个小辈却不能这么无理,自然就成了众人“请求评理”的对象,他倒是一点不耐都没有,不紧不慢端着个茶碗细细啜饮。看着这群大人就和看戏班子里的白鼻丑角,好不惬意。
好不容易这群人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慢慢都住了口,谢沂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碗,一派诚恳之色,“诸位大人对朝廷的忠心我已经明白了。既然如此,先前提过的这些子弟明日给我拟一份名单,我尽数呈报陛下。”还没等众人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谢沂的茶盖就轻轻敲在了杯沿上,他凉凉地抬头看了一眼,笑意仍然从容“只是有一样,既然是世家子,就不要平白堕了世家子的名声,就是上战场,也要身先士卒,拿出世家子的样子来,我会禀告陛下,凡是世家子弟,都请她让沈将军编入先锋营。到时候,战场上刀剑无眼,众位大人,不要心疼,就是了。”
一听他这话,众人瞬间都哑火了。他们是想让子弟上战场,可是却没想过教孩子们缺胳膊少腿地回来呀,自古以来,律法有言,身体有疾者不可为官。更别说若真的有个好歹,谁家孩子命不金贵了?
他们倒是不说话了,方才一直都插不上嘴的一个人却是斗志昂扬“那自然要如此。”
惹得众人侧目。
是王志尧,这兄妹俩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做哥哥的愣是连一分妹妹的心计都没有,空有一身小时候他爹教养出来的豁达气度,说不好听了,在这种时候就是缺心眼,也不知道谁把这个二愣子带来了。
同志们,我回来了,我认真反思了,弃文太不好了真的,我发誓从今天起每天必更!一定不会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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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顾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