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料得没错,她不在京城半月,积压的折子确实快要压满案头了。
旅途的乏累还没缓过来,她和黎攸之又只好去头昏脑胀地批折子。
正是心中不胜烦躁的时候,再看见一些个叫人焦头烂额的折子,就更是火大。批着批着,顾笙忽然冷笑一声,把折子扔给黎攸之“看看。”
他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末了,一笑。正是刑部尚书高选上呈的律法修正谏,其“细致”“周到”,高大人堪称酷吏。
顾笙笔下不停,嘴里吐槽“照他制的新法,朕以后管理百姓可容易多了。都去牢里找不就是了?密网而罗民,可乎?”
她似乎实在气不过,抬头对黎攸之嘲讽“你是没看到他前儿个给朕上书,罗列好一堆朝臣的缺点,那真是事无巨细,一人不露。你猜怎么着,高大人还让朕张榜贴到太极殿去。朕真是……懒得搭理他。”
黎攸之翻看着手里的折子“高大人才华横溢,农田赋税、国家经制,河渠治水,吏民工役,皆有所成。只是这性子,”他轻笑一下“太目中无人了些,也太刻毒了些。”
顾笙讽刺“高大人没什么缺点,就是太聪明了点。”
黎攸之大笑“陛下此言,也没有多温柔呀。”
一直批到月出东山,顾笙才大手一挥,拿了案上一些四品以下朝臣的折子递给黎攸之“今日就到这里吧,这些你拿回去看,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黎攸之便把手边的折子一一收拾了,起身刚要走,忽然又问“您吩咐对吏部诸位主司的考察臣已安排下去,倒是陛下打算怎么安置南浅小姐?”
南笠的女儿,名字是“浅浅妆成淡淡梅”的浅。
顾笙捏了捏鼻梁“朕而今也不知道了。当时把她带回来只是想着南笠是举世皆知的名士,南家又是隐士望族,他家的女儿总是不会差。何况朕甫一登基,抛下众多庶务,没能给吏部带回个新的主管,也不能空手而归呀。谁知道,”
她想起南浅一路回来叽叽喳喳的欢快样子,不由得笑起来“谁知道南南的性子,实在跳脱天真了些,不过也得亏她心大,不然任是谁,叫这么带进京了,又撂着大半月不管,都得急了,她还没事人似的,在京城四处游玩。这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她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黎攸之走后,顾笙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方起身沐浴。半夏给她宽衣的时候,她状似无意地问“诚郡王家是不是快要办桃花宴了?”
半夏轻声答“是呢,陛下,您今年仍旧要去吗?”
顾笙赤足走向浴池,说“不,吩咐南宅那边的人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南南。”
半夏一顿,应“是。”
顾笙已经隐没在重重雾气之中了。
第二日,南浅果然来寻顾笙,说是听说京城里即将办一个顶有意思的宴会,求顾笙带她去长长见识。
顾笙说朕也想带你去啊,可惜从前朕做公主的时候还有人肯邀请朕,而今这些个赏花吟诗的宴会都不叫朕了。
南浅很是失望,顾笙就给她支招说虽然朕不能去,可是你还记得你刚来京城的时候朕带你见的段将军吗?南浅说记得呀,她可凶了。
顾笙就咳嗽两声说你别看段将军看着凶,她其实可喜欢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南浅就笑,说陛下你少说了个字吧,我看那位将军是可不喜欢我了。我之前去找她玩过很多次,她头两次还带着我,后来就嫌我娇气怎么都不见我了。
顾笙心想你可真是小姑娘,和人家都不熟就敢上门找人家带你玩,依着段青箬的性子肯带你两次都是奇迹了,嘴里却说着可是这次宴会是她表姐办的,你好好想想吧。我这还一堆折子呢,实在不能陪你玩了。
南浅只好瘪瘪嘴走了。
南浅出宫后在御街溜溜达达,终究是未回她自个儿的榆钱胡同,一转身到正阳路上段府去了,见了段青箬哼哼吃吃半天才问“你堂姐,诚郡王世子妃办的那个赏花宴,嘶,听着挺热闹哈,你,去不去?”
南浅的意思很明显,她是爱热闹的性子,自然不想错过这种场合,可是她初到京城,又实在不愿意和那些作天作地的娇小姐贵夫人谈天谈地,谈首饰聊相公,可满京城她也不认识几个人,段青箬又和诚郡王那边协理办宴的世子妃有这么个关系,她自然希望段青箬可以同她一道去,甚至不惜在这个一向不大看得起她的人面前示弱。
彼时段青箬正在看军营近一次练兵的训练报告,段家军的英勇举朝皆知,上次和她上过了战场,经了血的洗礼,更是如盖世明剑。湛卢书院山长杨缨言湛卢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越王神之。而在段情箬的眼里,此刻的段家军堪比湛卢,即使收于鞘内,都能叫人嗅出一股杀伐血腥之气。
段青箬自诩是个爱剑的侠客,剑锋芒冷峭,她的心情跟着也是分外美丽的。因此她在猜到南浅的心思后,难得的并未逗她解闷儿,反而着意提点了两句:“我听说南家家学渊博,想必你这南家小姐是读过《论语》的?”
“那是自然,我师傅还是有口皆碑的当世大儒呢。”南浅挺起胸,向段青箬夸耀她的学问。
段青箬并未理会南浅似有若无的挑衅,只是嗤笑一声以示不屑,“《论语》里有句话叫‘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注],你知道吗?”她说完就拿了自个儿的剑擦拭起来,并不理会南浅的心情震荡。
段青箬手里的剑是段家的祖传宝剑,名为出阿,世人用剑,不为杀戮,则为权柄。而段家先祖认为,此剑成后,只为出鞘,剑出必伤人,之后种种,皆是握剑之人**驱使,无关剑事,故而剑名出阿。剑的使命,在出来之后,就足够了。
她这方正是欢喜,孰料过了一会儿南浅弱弱发问:“你是想让我给你解释一下那句话吗?可是这和你要不要去宴会有什么关系呀?”她自认没有找理由为自己的小心思辩解呀!
段青箬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南浅,心想我知道你不精于人情世故,却没料到你蠢到这个地步了,得亏你是在柏台[注],还有陛下保驾护航。“我是说李德音是个这样的人,不然当初邵家得势,怎么就轮到出身八小世家里不算特别出挑的李家、父亲还是养子的她嫁给邵骥了?你这种小白兔还是不要和她过多交往了吧。”
南浅震惊“李德音是谁?我什么时候说要同她交往了呀?”
段青箬更震惊“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你就要参加人家的宴会?”
意思是:君子痛恨那种不肯实说自己想要那样做而又一定要找出理由来为之辩解的作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南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