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宴会开始后,可怜比阿特丽丝就陷入了彻底的僵局。看来侯爵的“我们”中并不包括她。
她只能不停地机械回应客人们的道贺,然后热情地表达出希望能尽兴享受的愿望。每当有男宾邀请她跳舞的时候,她也只能婉拒。
“恐怕我真的不太适合当一个舞伴。”比阿特丽丝紧张地笑着,“我还得略尽尽主宾之宜,您说是吧?”
然而,真心话恐怕是“我跳得真不好,与其到时候被暗地里嘲笑还不如现在就统统回绝掉。何况我答应过艾谢尔,光应付一个人就够了。”
想到这儿,比阿特丽丝不禁有些焦急起来。她只得提起裙摆,一边穿梭在无数觥筹交错间,一边用眼睛寻找少年。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生出了没来由的恐惧。她怕艾谢尔会消失,也怕这些人带给她的陌生。虽然她自己也明白这很可笑,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有越来越快的脚步。
就在比阿特丽丝四处张望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父……父亲,你怎么这里?”一抬头,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诺索尔侯爵。
“我不在这里才奇怪吧?”侯爵笑笑,轻轻抚平女儿翘起来的额发“倒是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没有,只是脚跟有点疼。”
“需要换双鞋子吗?”侯爵顿了顿,“今晚你可是主角。”
“什么主角,如果不是我过生日,谁会注意到我。”
她心中不悦,说完想扭身就走。
“你等等”,侯爵拉住女儿,“快来见过殿下。”
她吓了一大跳,想走又不敢走,只能尴尬地立在原地。
只见一个少年缓步走上前来,姿态优美但是极为高傲。
他的出现似乎即是酒神狄俄尼索斯亲临人间,只是少了酒神的热情,多了难以言说的疏离感与淡漠的神情。
少年在比阿特丽丝面前停下脚步,碧绿的眼眸在她的脸上转了转。
“您好啊,诺索尔小姐。”声音非常悦耳动听。只可惜这样不带感情地说来和山谷中的回音没有半分差别,空洞洞的。
“你是……”比阿特丽丝震颤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谁?”
“比阿特丽丝,快向殿下行礼。”侯爵俯身,又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遗忘是罪过,好好想想。”他拍拍女儿的肩膀,冲加尔尼特微微点了点头,离开了。
遗忘是罪过?
她拼命回忆着。
彩窗……稣像……炉火,是冬天吗?我记得阳光很好,所以那应该是个晴朗的冬天。那应该是两年前吧,难得这一年没有下雪。对了,我们去参加了哪个公爵举行的舞会,我被父亲赶到了贵宾室,就是在那里,我见到过他。这可有点不妙啊,我不会没给他好脸色吧?她心中叫苦不迭。
“殿下,贵安。”行完礼,她的额头已经微微冒冷汗了,“那时我不知道是您,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瞧着她,也不说话。
比阿特丽丝瞟向父亲,想向他求救。谁知侯爵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您大人有大量,那时是我冒犯了。希望您千万不要怪罪。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就算要怪罪,跟家父无关,我一人愿意承担。”这样一说,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他应该会心软吧?她暗自祈祷。
就算不关心政事,比阿特丽丝对这位王储的手段有所耳闻。她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生日变成忌日。
少年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心情更糟糕了。
比阿特丽丝忽然觉得这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非常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他脸上见过。
“不久我们有了空暇,我便可以向您解答这种种奇迹,使你理解这一切的发生未尝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现在请高兴起来吧,把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吧。《暴风雨》的名台词,你还记得吗”他忽然开口了。
听了这段话,比阿特丽丝像是怕被炭火伤了一般,猛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耳边似乎响起了隆隆的雷声,还有似乎永不止歇的、滂沱的暴雨。那一日的暴风雨像是戏剧最精彩的一幕场景,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她的头脑中上演了。她仿佛看见乌沉沉的天空下,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怎、怎么可能……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想先告辞了。”
“等一下!”加尔尼特在她刚迈开脚步的一瞬间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我是说……请留下。”
比阿特丽丝忍不住回头,视线刚与他相碰,他却故意别过头去。
她记得这样的眼神。悲伤,痛苦,喜悦,温柔。晶莹的绿眼睛并非平静如海洋,种种复杂的情感汇聚在一起,是能唤来海啸的巨大风暴。
“是你吗?”
“只能是我。”他握过她的手,“比阿特丽丝,和我跳支舞吧。”
乐声响了起来,愉悦、活泼又明快,可比阿特丽丝已经顾不上好好踩舞步了,只是胡乱地跟随着加尔尼特的节奏。
“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敢你相信,不过,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她说。
“谢谢。”
比阿特丽丝动了动嘴唇,可她实在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音乐声还在流淌,两人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你能明白吗?”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时间是最让我厌恶的东西,我却不得不珍惜。它什么都带不走,却什么都能带走。比阿特丽丝,我问你,我有改变吗?”
许多人令我不幸,我令许多人不幸。生命对我而言,曾是残酷的、永无止尽的拷问。
但是我遇见了你。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起你。想着等到夺回未来之后,就去见你。这是属于我的唯一一个干净的愿望,它来自光明,来自你。
她是炼狱山山顶美丽的引路人,为了见到她,诗人愿意翻越那七座山,来到她的身边。
*
比阿特丽丝忽然停下舞步,她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舞池的一角,隔绝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问我,我就认真回答你。”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你的地位不同了。”
“除此之外呢?”
“地位不同了,处境自然也大不相同。”
“仅有这些是我能看到的。殿下,我不是你,得到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竟有些悲伤,“仅此而已吗?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衷心地为您高兴,也很感谢您始终记得我。”明明是诚恳、礼貌又恭敬的话语,可在加尔尼特听起来是多么残酷无情。
“感谢?这个词实在是太过随意,毫无分量。如果地狱的旅人在诗中用它向贝雅特丽齐诉说爱情,那只能赢得一个轻薄的骂名。”
她哑然失笑,“可你又不是那位诗人,我更不是贝雅特丽齐。殿下,你不必对往事如此执着。”
“这就是你心中所想的么?”
“不然呢?”
包覆着记忆的柔软的外壳随着时间的冲刷,一点一点消失殆尽,留下是的最坚硬内核,永远附着新鲜的血肉,活在心里。
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起你。
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我无数次被你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