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
比阿特丽丝用力揉着眼睛,只感到一阵头疼。
反正车厢里就我一个人,稍微放肆一下也是没关系的吧。她想。
于是,她迅速斜躺下来。很快就睡死过去了。
这一觉无梦,睡得特别安稳。
也许是因为她睡得太沉了,以至于到达目的地后车夫连唤她好几声她都没有醒过来。
“诺索尔小姐!诺索尔小姐!”车夫站在车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
再喊下去势必是失礼的行为,可若再耽搁下去受罚的却是他自己。
“怎么回事?”正在这时,加尔尼特大步走了过来。
“诺索尔小姐呢?”他问车夫。
“诺索尔小姐或许是睡着了,殿下。”车夫战战兢兢地答道。
“什么?”加尔尼特有些好笑。他径自走上前去,一把拉开车门。
只见比阿特丽丝斜斜地躺在后座上,一只手垫在脑袋下面,睡得很沉。
“喂,比阿特丽丝,醒醒。”
“滚!别烦我!”她迷迷糊糊地嘟嚷着。
车夫呆立在一旁,一张脸吓得煞白。
加尔尼特皱了皱眉,他索性走进了车厢。
“比阿特丽丝!”他推推她的肩膀,“是我。”
“哼。”她依旧不舍得睁开眼睛,自顾自地伸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唔,真软、真……舒服。”
车夫的脸已经由白转绿了。
比阿特丽丝的手又移向了加尔尼特的头发,她扯了扯,“我说宝丽(她最亲近的女佣)啊,你的头发怎么……变卷了……嘿,卷卷的……我说过了,今天不用那么早……”
她的手停住了,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是我。”加尔尼特重申了一遍。
“嗯,我知道……我……”她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怎……怎么是你!”
“对。是我。”
比阿特丽丝心急慌忙地想要站起来,谁知道腿一麻,她不及反应,“骨碌”一声从座位上摔了下来,下巴狠狠地磕在了地上。那样子简直狼狈之极。
她的脸瞬间烧红了。借着下巴上的剧痛,眼泪也顺理成章地滚落下来。
“你,没事吧?”加尔尼特死命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他伸手扶住比阿特丽丝的胳膊,想要拉她起来。
“走开!别管我!”她挣开他的手。
“你就准备这样躺着?”
她不看他,一声一声地抽搭着。
“你……唉。”加尔尼特轻轻揉揉她的下巴,“痛吗?”
“不痛,一点都不痛!”她为了证明“一点都不痛”,用力掐了一下,“你……看……”
加尔尼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要不我……抱你?”
“不用!”她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开始转移话题。
“先进去再说吧。”加尔尼特牵过她的手,向里走去。
两人闷声走了一会儿,加尔尼特冷不丁地补充道:“我父亲想见见你。”
比阿特丽丝脚下一软,险些再摔一跤。
“什么?”
“你害怕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虐。
“我这个样子……不合适吧。”
松松编起的粗辫子,一身白衣裙,一双缎面便鞋,的确不怎么得体。
“我不在乎。”
她忽然缄默了。
“怎么了?”
“我那天等了你很久!你为什么没来?”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加尔尼特说:“我忘了。”
比阿特丽丝冷冷道:“你这种无所谓的口气让我由衷感到厌恶。”
他说:“对不起。”
她怔住了,她想不到加尔尼特竟然会说出这三个字。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路无话。
阳光有些无力,空气倒很甘冽。
不过现在,两个人是享受不到这样好天气了。
法恩塔尼西亚家的宅子彻彻底底地将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他们沉默地在回廊上走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油画在壁灯的光线路沉淀出浑浊而又模糊的轮廓。大多数画都是人物肖像画,神情呆板、衣饰华丽。
加尔尼特静静地开口说道:“这些画,大都是法恩塔尼西亚家的历代君主或是大公。剩下的,是属于一些出色的女性的。她们要么贤明、高尚,以慈爱泽被天下。要么手段狠辣果决,远胜男子,为开疆扩土做出了卓越贡献。而我的母亲,没能位列其中。”
比阿特丽丝想不明白了。虽然普里莫洛斯王后逝世的时候,她年龄尚小。不过关于这位王后的为人、德行,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就连刻薄、高傲如诺索尔侯爵,对这位王后也是打心眼儿地爱戴、敬佩。
“为什么王后陛下会……”
“我的母亲,是特斯拜尔一族的女儿。她很仁慈,极其仁慈。她活着的时候,我国每年的死刑犯最多不过十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每当父亲颁布指令,要处决犯人的时候,她都会求我父亲手下留情。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人的本性都是好的、都是善良的。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都会改过自新的。我的父亲他……很爱她。只要是她的请求,他永远无法拒绝。我的母亲,她的仁慈几乎是无知的、盲目的、愚蠢的。但是……哼,因她而死的人比她救过的多得多。”
“为……为什么?”比阿特丽丝的声音有点发抖。
“父亲对她的爱情是疯狂的。德尔·戴斯·法恩塔尼西亚在年轻时就是极为残酷、几位阴郁的。这份疯狂的爱更是扭曲了他的心灵。‘法恩塔尼西亚的噩梦’你也有所听闻吧?他连年征战,四处掠夺,你道是为何?所有的珍宝、所有的仆从都是他献给她的。‘只要我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君王,她才能成为唯一的太阳。’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呵,可笑之极、幼稚之极。”
“她……幸福吗?”
加尔尼特摇头,“她陷入了绝望。她认为是自己造成了无数人的家破人亡。罪恶感日复一日拷问着她的心。父亲越是爱她,她越是恐惧。她积郁成疾。这个国家唯一一朵樱草花,过早地枯萎了。她投向了死亡的怀抱。唯有死亡才能将她救赎。”
他在父亲书房的门前站定了脚步。
“到了。我们进去吧。比阿特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