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后的谢幕 第104章 第104幕

德尔·戴斯·法恩塔尼西亚在万人的期待与祝福中降生。自来到这个世界，便已被理所当然地视为独一无二的王国继承人，相必他日后也会同他父亲一样，走上一条光辉的斗争之路。

国王中年得子，虽然宝爱这儿子，管教却非常严厉，。德尔自七岁起，就时常伴着父亲一同骑射打猎，平日里各项课程的修习也丝毫松懈不得，必须无一不会，样样精通。

这个顶着一头蓬松卷发的孩子，身披一袭银色缎子斗篷，模样俊秀，眼神清亮，实在惹人怜爱。可他的小脸上却寻不见半分孩童的天真活泼，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

他自小便深知父亲母亲寄予的深厚期望，也深知自己未来将担负一国之君的重任，所以他每时每刻都在努力鞭策自己，一日不敢或忘。

他生来聪明机敏，性子坚毅果敢，待年纪稍长，已然有了几分乃父之风。

多年以后，德尔依然记得那个秋天。

空气清冽甘甜，阳光柔和却不耀眼，正是一段最好的时节。

他坐在树下，正翻着一本书，还时不时地从身边的篮子里取出小甜饼来，啃得津津有味。

今天是他十分难得的闲暇时光。

“咦，没了？”他伸手一摸篮子，竟然空了。

我记得我明明带了许多。他望了望四周，也没见什么人，便不再多想。

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树后传来一阵草叶悉悉索索的声音。

“威廉？别闹了，快出来。”他估摸着是好友在同自己开玩笑。

“我不是威廉。”树后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起身往后面探了探，“奇怪，没人啊……”谁知他刚要转身，一双手就从背后伸了过来，覆上他的眼睛。

“无礼！”他刚要动怒，那个人倒先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声音清亮甜脆。

阳光渗过枝叶，满地斑斓金屑。

男孩绞着衣角，眼睛眨巴眨巴的，笑嘻嘻地看着他，“哥哥。”

他目瞪口呆。

哥哥？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弟弟？这是恶作剧吗？还是什么阴谋？

可是眼前这孩子和自己一样，生着满头亚麻色卷发，上薄下厚的嘴唇，还有一双亮晶晶的绿眼睛，虽然难以置信，可证据确凿，他就是他弟弟。

“你父亲是谁？”

“艾勒斯特。”

他又是一惊，这孩子胆子还真不小。

“那，那你母亲是……是谁？”

他的神色骤然黯淡下来，“妈妈就是妈妈。妈妈已经死了。”

他想了想，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她……只是去了天国。”

此时，德尔心中已然敞亮，这孩子多半是父亲的情妇所生。他时年方满十一岁，可所见甚多，所知甚广，早已具备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可当听到这个孩子静静地说出“妈妈已经死了”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免惊讶。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编出这么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谎话。

“你叫什么名字？”

“马尔斯！”

“真是个好名字。”他夸道。

他顿时又高兴了起来，竟自说自话地钻进了他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爸爸跟我说了好多关于哥哥的事情。今天终于见到哥哥了，我真开心。”

德尔倒手足无措起来。他向来不喜与人亲近，可对这个孩子又实在讨厌不起来，更不忍心把他推开。他只得僵硬地抱了抱他。

“哥哥以后会陪我玩儿吗？听爸爸说，哥哥的马术很好。我一直想骑马，哥哥能带我去吗？”

他有些欢喜，又有些迷茫。

他搂紧他，轻轻说了一声“好”。

“这是你的兄弟。”第二天的晚宴上，父亲牵着男孩的手，走向他。

这一年，德尔十一岁，马尔斯七岁。

两个月前，马尔斯的母亲刚刚去世。

两兄弟虽非一母所生，可相处得很好，非常亲密。

德尔后来才逐渐了解到，马尔斯和他的母亲之前一直生活在乡间的一栋宅子里，父亲会定期去看望他们。虽然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听上去有些可怜，可事实上他们的生活还是非常优裕的，较之寻常贵族也不差分毫。

据说马尔斯的母亲和父亲早年订下婚约，可因为身体孱弱，不适宜生育，所以这门婚事也就此作罢。可父亲似乎一直难忘旧情，两人时常偷偷私会。

也许是上天垂怜，她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还九死一生地把孩子生了下来。父亲自是喜出望外，来看望他们母子的次数也更频繁了。

母子二人最大期盼，准确来说是她的母亲，就是父亲来探望的日子。

父亲会给他念书，教他画画，还会把他抱马背上，带他骑马。

这些日子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就像普普通通的一家人，融融泻泻。

可是父亲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王后，还有他的引以为豪的继承人，这才是他的最宝贵的东西。

渐渐地，他来他们这儿的次数少了，逗留的时间也短了。有时候他会怔怔地看着马尔斯，过了良久才重重地叹气，摸摸他的脑袋，却不说话。

马尔斯还小，看不见父亲的变化。或许在他心里，父亲，不，艾勒斯特，永远是他的玩伴，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母亲的改变他却看在眼里。她的愁容多了，笑容少了。她开始很少讲话，喜欢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然后就沉沉地睡去了。每次他把母亲摇醒，她都像受惊似地打一个哆嗦，然后迷迷蒙蒙地瞪着眼睛问他：怎么了？妈妈是不是又睡着了？

马尔斯还小，他不懂什么是期待，更不会知道落空的期待只能转化为绝望。他只知道母亲一直不快乐，她在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七岁那年，母亲死了。

他怎么喊她都没有睁开眼睛，他摸摸她的胳膊、脸庞，发现她越来越冷。于是他试着燃起壁炉，希望她的身体能暖和起来，可是没有用。

于是他放弃了。他安安静静地趴在她身边，守着她，守了整整一天。

艾勒斯特进门的时候，还以为母子二人正在安睡。

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爱情的余烬，父亲对马尔斯有求必应，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马尔斯不想学礼仪课就可以不学，他喜欢音乐，艾勒斯特就给他请来了最一流的乐师来教导他。

德尔不喜享受，善于自律，可他却截然相反。

他好华服，好美食，好美酒，衣饰饮食极尽精美之能事。他最爱饮用的就是贵腐酒，说它的味道浓厚丰满，有醉生梦死之感。德尔贵为王储，仅有一名侍从长，六名贴身仆人。而他竟立了两名侍从长，其中一人专门负责日常饮食，还有十名贴身仆人来供役使。

他还喜欢珍异玩物，从名画到瓷器，从珠宝到古董，只要合意的，必定会收入囊中。不过每样的、宝物到了他手里，顶多赏玩一两个月就厌倦了，不过他绝不会随意弃置，他会拿来赠送好友或者转让给收藏家、博物馆。德尔当年收拾他遗物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位酷爱珍异的弟弟竟然没留下一件藏品。

父亲对马尔斯的无限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他却一直故意视而不见。

他很少主动去见父亲，一家人聚餐的时候，父亲和他说话，他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很礼貌，也很冷淡。相反，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王后，他却一直非常亲近，王后也几乎把他视为己出，视若亲子。

王后当然知道马尔斯的身份，可她生性宽容善良，又是个母性很强的女人，所以即使一开始对丈夫有所怨怼、不喜这个孩子，可时间长了也就淡了。再说马尔斯幼年丧母，身世说来可怜，长得又活泼可爱，眨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妈妈、妈妈”一声声喊得又脆又甜，她哪有不心软的道理。

马尔斯年岁渐长，性格中叛逆的成分也就逐渐暴露了出来。他时常一声不吭地就离开王宫，在外游荡个十天半月才回来。每次宫中举行什么重大会议的时候，他总是不见人影。难得出席一次，他也只是大剌剌地坐在那里，说些讥刺刻薄之语，气得几个老贵族脸色发青。平日里，他最喜欢邀请一干好友赴宴饮酒作乐，喝得不省人事更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他竟在大醉之后肆无忌惮地在王宫里策马狂奔，惹出不小的风波来。至于日常生活，其奢靡无度之处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他是私生子，本来就身份特殊，理应低调，可他偏偏格外张扬招摇，丝毫不知收敛。

父亲每次都狠下决心想好好教训他，可一旦看到那张清秀端正的面庞，他总难免想起自己愧对的爱人。再回忆起马尔斯幼时的种种往事，责骂到了嘴边竟成了一声叹息。

“马尔斯啊，我该拿你怎么办？”